【一四零】
“市区里,最近传言有老虎出没呢。”
四月末的某一天,谷崎润一郎在整理委托文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几天听说的传闻。
那是一只巨大的老虎,出没于月夜之下,将仓库街的好几间库房掀得一地狼藉,近郊田里的庄稼也被践踏得折苗断秧,老虎的出现弄得人心惶惶,私底下已经有流言称其为“食人虎”,说是已经有人被这只老虎吃掉了。
但是实际上,军警方面目前并没有收到过有关“猛虎食人”的报警,不过“横滨出现了一只来路不明的老虎”——这一点倒确实是真的。
“老虎?”坐在办公桌边,与谢野一手托着脸,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报纸,兴致缺缺的样子,“是哪个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吗?还是说从山里跑出来的?啊……最近可真是无聊,要是有被老虎咬得缺胳膊短腿的人来给我治疗一下,那就好了。”
奈奈子咬着鱿鱼干,正在和果戈里、贤治一起玩飞行棋,听见他们说的话,转过了一点小脑袋。
昨天午休和三轮一起吃便当的时候,她也听三轮说过这件事。“最近有点危险,市区里有老虎出现,夜里外出的时候小心点”——中原先生,也就是三轮打工的地方的那个上司,有这么交代过三轮。
学校的论坛里也出现了一些讨论这件事的贴子,穿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xx町有个农民被人一早发现死在了自家的地里”、“半个身子都被吃掉了”、“还有个见到了老虎的目击者被老虎拍断了手臂”,诸如此类毫无根据的小道消息,连张田地或者老虎的照片都没有。
“老虎啊……”坐在奈奈子对面的贤治若有所思,“大城市里也有老虎的吗?”
“贤治君见过老虎?”果戈里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嗯!老家的村子里有时候会有老虎从山上下来。”贤治回答道,“大家偶尔会送给它几只鸡鸭吃。”
果戈里眨了一下眼睛:“老虎不会捣乱吗?”
“捣乱的话就抄起手边的东西把它打回山里去。”贤治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
“原来如此。”果戈里理解地点点头。
奈奈子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知道果戈里到底理解了些什么。……难道说贤治的老家村子里人均都是三碗打虎的武松吗?
“军警会处理这件事的。”国木田手下不停地敲着键盘,目光没有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移开,语气很是镇静,“大家外出的时候也小心一些,奈奈子也是,最近放学后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噢。”奈奈子很老实地应下了。
国木田这么叮嘱过了,但实际上,奈奈子在放学后本来也就很少会在外面逗留。
如果三轮没有部活的话,那么她或许还会和三轮一起在校门口的小摊前逗留一会儿,买点东西吃,但大部分的时候,奈奈子一放学,就收拾书包自己出了校门,要么坐公交车,要么走路,先去花袋家监督他锻炼,然后再回侦探社,途中有时会在路边的小公园里晃一会儿秋千。
她没有什么一起玩的朋友,放学后不回侦探社也没事做,那还不如回社里去吃蛋糕,去找果戈里或者楼下咖啡厅猫咪一起玩。
这一天放学后,奈奈子一个人走着回侦探社,在路过河岸边的时候,看见了站在河堤下方的国木田。
天气很好,河面上吹来的风清清爽爽的,本来还在埋头踢着石子往前走,注意到了下方的国木田,奈奈子就停下了脚步,转动脑袋左右张望了一下,找到了最近的阶梯,背着书包跑了下去。
国木田正背对着奈奈子站在河边,面对着哗哗流淌的鹤见川支流。他抱着手臂,鞋尖不停地拍打着地面,不时低头看一眼手腕上戴着的表,像是不耐烦地在等着什么人。
奈奈子在他的身后停下了脚步,站稳了身子后仰头叫他:“……独步哥哥。”
“嗯?”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国木田回过头,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奈奈子,他脸上不耐的神色和缓了下来,“是放学了吗,今天没坐公交车?”
“出来的时候,公交车开走了。”奈奈子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回答他,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问国木田:“独步哥哥,你在干什么?”
国木田顿时露出了头痛得仿佛马上要爆炸一样的神色,抬起右手抵住了额角,青筋直冒,咬牙切齿:“太宰那个混、那个家伙又不见了。电话也接不通,刚才明明还在这里,一转眼人就又没影了!……呼、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
看着努力依靠着深呼吸平复怒气的国木田,奈奈子想了想,继而视线偏移了一点点,看向了国木田脚边的那条河。
她盯着潺潺的河水看得有点久了,国木田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河流。
“……有没有在河里?”奈奈子认真地对国木田问道。
“不……”国木田语气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应该没有。我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看见他在河里漂过去。”
奈奈子思考了一下,提出了新的想法:“可能沉下去了。”
国木田:“……”
如果是太宰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国木田的内心有些许的动摇。
他看了看河,又看了看奈奈子,接着又转头看了看河,然后把头转回来再次看了看奈奈子。
奈奈子始终保持着一张没有表情、看起来很认真的小脸,仿佛她说的不是一个猜测,而是什么客观的事实,这让国木田内心的动摇愈发剧烈了。
国木田犹豫着、犹豫着,犹豫着第四次看向了脚边的河流。
他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纠结的神情,堪比同时面对着草莓大福和抹茶大福但却只能选择吃其中一个的乱步。
宽广的河面上微风阵阵,让人心旷神怡。
在短暂而又仿佛被拉得极其漫长的十秒钟寂静后,国木田在河边半蹲了下来,他注视着这春日里水势稍急的河流,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摘掉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把脑袋扎进了河水里。
一分钟后,他把脑袋从河里抬了起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国木田戴上了眼睛,再开口时语气笃定了许多:“不,河底没看见太宰。”
四五米深的河底只有一堆垃圾,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抽空去找一下河道管理局的人,提一提今年及时进行河道清理的事情了。
湿了的小辫子贴在脖颈上有些麻烦,国木田一边抬手把自己脑后的小辫子别开,一边想要站起身,回头和奈奈子说话:“那家伙果然是又跑去哪里偷懒了,你先回社里去吧,我再去别的地方找——”
半蹲在河边,国木田撑着腿,还没站起来,就脚下忽的一个打滑,口中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因为重心不稳,朝着一侧摔了过去。
——噗通!
湍急的河面在奈奈子的眼前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有什么东西顺着河流被冲走了。
背着书包僵在了原地的奈奈子:“……”
看着河面上伸出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远,奈奈子的脑袋一下子就卡了壳。
这个时候应该先救人——不对、她的个头太矮了,游泳水平也很差劲,下去了自己能不能上来都另说,更不必提救国木田了,还是该先报警……也不对,等警察来了国木田的席都热好了,果然还是要先救人——树枝、哪里有树枝吗?……哪里都没有!!水泥的河堤边上哪来的树枝!——还是应该要喊人帮忙!……该喊什么来着?救命吗?
春天的河水很急,奈奈子只是呆了一下,国木田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了。
——“呀!是奈奈子啊,这是放学了吗?”
奈奈子的身后传来了年轻男人轻佻的嗓音。
奈奈子反应有点迟钝地慢了一拍,才回过了头,看向了身后的人,站在她身后的是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沉在河里”的太宰。
“嗯?你在干什么呢?”太宰兴致勃勃地问道,像是想要找点有意思的事情掺和,“河里有什么吗?”
奈奈子静了一下,然后干巴巴地说道:“你没有在河里。”
“我?”太宰指了指自己,继而语气无所谓地说道:“啊,本来是想要在水里漂流一会儿的,毕竟天气这么好,这种好天气,就该吹着风,在河里‘随波逐流’,这才是虚度人生嘛。——不过在准备入水的前一秒钟,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再加上国木田君一直啰啰嗦嗦的,所以我就先溜去吃团子了。”
“怎么了吗?”他问奈奈子。
“……”奈奈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了他,“独步哥哥在河里。”
太宰用食指和拇指抵着下巴,做沉思状,几秒后一拍大腿义愤填膺地说道:“——国木田君也太狡猾了!竟然用‘啰里啰嗦碎碎念计策’故意支开了我,好一个人享受入水的美妙吗!真是没想到、总是指责我入水是浪费时间的国木田君,竟然自己也有这样的爱好!”
“不行,我得要赶紧去追上他才行!”他满脸都写着正直,忿忿地对着奈奈子发出了邀请,“奈奈子要和我一起去谴责国木田君吗?”
【……太宰,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