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着这春晖阁外的阳光明媚,蝉鸣声声,还有点儿恍神。
手上捧着的这一封信,就好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沉甸甸的。
她心里就像是绑了块大石头,越往下念,心就越沉。
到后来,张幼双头晕眼花地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平了内心被传染的焦躁与痛苦。
这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面前的桌子,站起身,问身边的杨开元:“杨先生,我今天请假一天可以吗?”
杨开元看到她这分为郑重的神情愣了一下:“请假?”
“对,行吗?”
或许是她这思绪太过混乱,表情太过沉重,杨开元有点儿愣神:“这不归我管,你得去找俞先生。”
俞先生……
张幼双想了一下,道了声谢。
杨开元这白胡子老头儿有点儿担心她:“没事儿吧?你脸色怎么如此之差?”是……那封信?
张幼双勉强笑了笑,她这个时候真没心思解释那么多:“没事儿。”
从座位上走开,张幼双快步走到了俞峻面前。
“俞先生。”
俞峻抬起眼。
张幼双平静地道:“我请个假。”
男人那双深黑的眼看过来的时候,张幼双竟然十分平静。不由苦中作乐地想,她真是出息了。
她本来都已经想好各种借口,没想到俞峻什么也没问,只颔首道:“好。”
这么轻易?
张幼双愣了一下,飞快道了声谢,快步走出了春晖阁。
目睹着张幼双离去的背影,沈溪越内心的疑惑却来越浓,忍不住问面前的夫子。
“先生,张先生认识三五先生?”
“是啊,据说还是老熟人呢。”敬义斋的夫子说着说着,皱眉在桌上摸索了一阵子,“……纸呢?纸不够了,你帮我去张先生桌上拿两张纸来。”
沈溪越依言走了过去,刚拿了两张白纸,目光却被桌上那封粉色的信笺给吸引了注意力。
他心里砰砰作响,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留意他的动静后,伸手翻弄了两下。
看到这信笺上的地址之后,心里不小地吃了一惊。
“绿杨里”。
望着“绿杨里”这三个字,沈溪越一阵发懵。
突然觉得今天张幼双带给他的震撼那是一波接一波。
他不是小孩子了,早就知道了这“绿杨里”三个字代表了什么。
问题是,和三五先生扯上关系之后,张幼双又是怎么和“绿杨里”扯上关系的??
她是看了这封信才打算去绿杨里的?
下一秒,另一个念头“蹭”地浮现在心间。
他要说吗?
要告诉俞先生吗?
沈溪越低头思索。
身为敬义斋的斋长,在张幼双去教明道斋的时候,他完全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然而,随着张幼双表现得越来越扎眼,沈溪越就越来越僵硬。
特别是那天那堂论八股的课,更是令沈溪越警铃当当直响,深有“早晚有一天会被明道斋迎头痛击”的危机感。
堂堂书院的夫子竟然和绿杨里有所牵扯,若是这事儿让其他人知道了……
那不论她是不是个女子,都留她不住。
可是……此举又实在算不上君子所为,哪有竞争不过就耍花招的?
沈溪越这边正百转千回,内心纠结成一团麻花儿的时候,敬义斋的夫子奇怪地问道:“人呢?”
沈溪越吓了一跳,赶紧收敛了心神,将纸毕恭毕敬地捧了过去,“先生。”
没忍住,又道:“先生,学生忽然想去解个手……”
敬义斋的夫子不疑有他,放他去了。
一踏出春晖阁,沈溪越循着张幼双离去的方向,脚步忍不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
他、他还是先去绿杨里看看情况,再作决断不迟。
下定决心,沈溪越正要跟上去,却冷不丁正好和往春晖阁方向送日课簿的王希礼撞了个正着。
这一撞,把两个人都撞懵了。
少年被撞得往后倒了两步,一看到是沈溪越,眉毛就忍不住皱了起来,两瓣薄唇动了动。
“怎么是你?”
沈溪越他本来就心虚,此时和王希礼打了个胸厮撞,更是显而易见的僵硬了。
不妙!
道了个歉,沈溪越抓紧就要走。
触及沈溪越略显僵硬的神色,王希礼眉心一跳,狐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走这么急?”
沈溪越深吸了一口气:“去解手。”
王希礼盯着他看了一秒、两秒,冷哼一声,撤回了手。
沈溪越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松,脚步又快了几许。
殊不知这些细节统统都落入了王希礼的眼里。眼一眯,凝望着沈溪越离去的背影,王希礼若有所思。
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碰上他这么不自在。
明道斋的斋长孟敬仲那就是个王希礼嗤之以鼻的圣父,不管事的。作为明道斋的副斋长,王希礼和沈溪越那是经常掐个死去活来。
少年那双凤眸一眯,一睁,转瞬间就拍板下定了决心,追上去看看,总觉得沈溪越看见他僵硬成这样,和他们明道斋脱不了干系。
于是张幼双飞快赶路,后面不知不觉地缀了个沈溪越,沈溪越屁股后面又缀了个王希礼。
奈何,王希礼这娇生惯养,出身高贵的小少爷,实在不怎么会跟踪,一路上频频引起路人侧目。
这路人里就包括祝保才。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婶子快步蹿了出去,后面跟着沈溪越,那还姑且算巧合,但沈溪越后面又跟着个王希礼算怎么回事?
“张衍。”琢磨出不对劲,祝保才赶紧招招手,呼唤张衍,“你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呢?”
……
那是娘、沈溪越还有王希礼?
张衍愣了一下,猫眼睁大了点儿,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
不过既然牵扯到了张幼双,那就不得不郑重。
凝望着王希礼的背影,张衍略思忖道:“我去看看,保儿哥,烦请你去叫孟斋长来。”
……
听说了这事儿,孟敬仲来得也快,三个人快步就追上了王希礼,伸手拍了下他肩膀。
王希礼扭头一看,差点儿被他们吓得面目扭曲,眉头扭了扭,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孟敬仲心理素质极好,一点儿都没把王希礼的抗议放在眼里,嘴角勾出个笑,望着前面,温声问:“前面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王希礼心里的火气稍微降下来了点儿,闭闭眼睛,皱眉说,“我就是看沈溪越他鬼鬼祟祟的,像是没安好心的样子。”
祝保才眉头也收紧了点儿,伸手提议:“咱们要不要上前告诉张婶子?”
孟敬仲想了一下,看了张衍一眼。
张衍眼珠子静静地,嗓音也清洌洌地,抬眼望着前面:“不用了,已经到了。”
“什么?”
四人齐齐抬眼看去,连同前面不远处的沈溪越在内,不约而同地都骂出了一声脏话。
“卧槽!”
异口同声道:“绿杨里!”
“绿杨里”这地方的存在,在正值青春期各种躁动的少年们心里几乎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就算没人敢去,平常也会拿着这三个字开彼此的玩笑。
“卧槽!!”沈溪越低低地爆了声脏话,刚准备提步跟上,却突然……突然走不动了???
嘴巴被捂住,肩膀被拦得紧紧的。
祝保才抢先一步,仗着人高腿长,运动系,将沈溪越给箍得死死的。
沈溪越睁大了眼,两个眼珠子惊恐地在这不知何时出现的四人面前游移不定。
然而除了祝保才,没谁搭理他。
王希礼看着张衍的神情格外复杂。
张衍脑子里也是发懵的。
不过从小到大,张幼双做出的惊世骇俗的事儿多了去了,张衍略一震惊了一下,就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令王希礼不由虎躯一震,嘴角一抽,再度刷新了对这母子的印象。
祝保才贴近了沈溪越,一字一顿地,压着嗓门儿威胁:“不准乱动,不准乱喊,不准将今天的事儿说出去,答应就眨眨眼,我就放了你。”
沈溪越拼命眨眼。
被捂住的口鼻终于得到了解放,刚获得自由,沈溪越就忍不住忿忿地低骂了一声:“你们在干嘛?”
王希礼冷笑:“我还想问你在干嘛?!”
沈溪越一时语塞。
这算什么……?
看着看着,沈溪越怔了怔,思维忍不住发散了一秒。
王希礼他们不是看不起张幼双一个女人来教他们吗?
张衍和祝保才就算了,王希礼和孟敬仲他们这算是在护张幼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