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警局是为了找到那个孩子,但除了让司法机关知道了那个孩子与她父亲的虐待行径(疑似)以外,也就只是得到了一个“我们会调查”的承诺而已。至于承诺何日才能实现,这是个不确定的数字。
绮罗轻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暗自想着,说不定还是大海捞针比较好。
或者……可以去那个地方问问?
思绪刚探出头,忽然被“砰”一声重响打断了,吓得绮罗心一颤。她抬起头,才发现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用肩膀撞开了门。
他的眼神迷离而恐惧,西装的白衬衫上占满了血迹,嘴唇下方与手掌也是血淋淋的。这些血已然干涸凝固了,从原本刺眼的红色变成更黯淡的红棕色,如同铁锈。
男人颤抖的目光扫过大堂的每一个人,呼吸声也像是惊恐的呻.吟。猝不及防的,他突然奔到了门旁穿着制服的安保面前,颤抖的手紧紧攥着安保的衣袖,影子在剧烈地抖动,嘴唇微微翕动,吐露着自己的罪行。
“警察先生……警察先生,我杀了人!”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只自顾自地说着,语调被恐惧扭曲得很奇怪,仿佛像是在哭泣。
他说,他好像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杀死了一个人,但这一切好像发生在梦里,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满手的鲜血。
他的西装与领带之间夹杂着草叶,每一句话都夹杂着“对不起”与“请你们去看看吧”。
很快便有警察带走了他,大概是想要向他询问更多细节。绮罗收回目光,踏出了警局的大门。借着午后这过分灿烂的阳光,她拿出了口袋里的名片,把印在上面的地址逐字看了过去。
会把太宰治的名片放在口袋里,这完全是一个巧合,居然能刚巧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也是很幸运了。
绮罗默默地在心里把名片上的地址又念了一遍,便收了起来。这时,背包的拉链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可鲁贝洛斯探出头来。
“警局这边好像没什么收获的样子嘛。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还是用最笨的分头寻找的方式吗?”
“嗯……大概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拜访一下。”她收起名片,“我们去武装侦探社吧。”
她想要拜托侦探们帮她找到那个孩子。这可她不是不相信警察们的能力。她只是不想等待太久而已——不希望那个孩子苦苦地等待着救赎。
不过,“拜访警察局”和“拜访侦探事务所”,这两件她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居然在同一天之内实现了,真不知这是不是能够称之为幸运。
踏着台阶走上二楼,镶着磨砂玻璃的棕色木门后便是武装侦探社的所在地了。绮罗敲了敲门,在听到“请进”之后,才轻轻打开了门。
“抱歉……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各位。”
绮罗小声说着,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了侦探社的内部——这纯粹只是出于她的好奇心而已。
从没有进过任何一家侦探事务所的她,其实也想象不出侦探们办公的地方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总觉得应该会是相当与众不同的场所。可眼前的这个地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办公桌,和普通公司的办公环境差不太多。
环顾四周,有一位勤奋工作的社畜模样的男人正在奋笔疾书,一对年轻的情侣在角落里卿卿我我,两个一看就知道没有成年的十多岁小孩正整理着柜子里的文件。
在她进门时,社畜抬起了头,问她有何贵干,写字的速度居然一点也没有停下。
绮罗正想说明来意,眼前却忽然多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呀!美丽的夫人!”
熟悉的咏叹调口吻与熟悉的捧手姿势,只是做出这动作的对象从边牧变成了人类而已。
“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快就来找我了!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呃——”
说实话,绮罗是真的没有料到太宰也在这里。刚才环视武装侦探社的时候,她也没有看到太宰的身影,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凭空冒出来了。
就在太宰说完了这声热切的招呼之后,绮罗明显能感觉到侦探社社员们的表情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原本还只是陌生的礼貌感而已,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复杂纠结的情绪,隐约之间绮罗似乎还从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点惋惜?
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大喊不妙,绮罗想也不想赶紧把手从太宰的掌中抽了出来,对他躬了躬身,说自己并不是来找他的。
“实不相瞒,我有个委托想要拜托各位……如果可以尽快完成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宰的表情瞬间心碎,苦兮兮地耷拉着嘴角,回到摇椅上继续躺着了,显然是被伤透了心。而其他社员也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神情,请她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
“请问,您的委托是?”
“我希望你们可以帮我找到一个女孩子。对不起,实际上我对她也知之甚少,但我会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一切。请……请你们,帮帮她吧。”
在说出“希望”这个词时,绮罗莫名想到,其实她也可以借助笔记本的能力帮助自己找到那个孩子,可她并不是很想这么做。
至少现在还不想。对于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笔记本,她的心中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感,明明它的本质是自己的幻想。
她把在警察局里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又将笔记本上的内容也展示给了他们看,刻意隐去了最后一页自己写下的那个“愿望”。
这就是她知道的一切了。
“关于那个孩子的长相……我知道,只用文字形容的话,听起来肯定很抽象。我还是大致画一下吧,虽然不会也不会特别有参考价值就是了。”
说着,绮罗从旁边抽出了一张纸,努力回忆着那个孩子的长相,试图用自己的笔触将她画了出来。
侦探社的几个事务员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绮罗的这副“大作”,就连太宰治也从躺椅里探出了头。看着这幅画的他们,不知为什么表情各异。
“这个画风……还挺可爱的呢。”直美抱着哥哥的手臂如是说,“看起来好像卡通画。”
这听起来应该是夸奖没错,可不知道为什么,绮罗居然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僵硬地说,大概是因为自己是小学老师,所以画风才会格外的低龄且圆润——学会画儿童画也是小学老师的必备技能。
“哎呀,您是小学老师啊……说起来,您叫什么名字?”太宰忽然好奇了起来,“我刚才没有听清。”
“中原绮罗。”
“中原啊——”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话语的尾音,“这是丈夫的姓氏,对吧?那您丈夫叫什么呀?”
“唔……”绮罗警惕了起来,“这也是侦探社需要知道的信息吗?”
“当然不是!”
国木田独步瞪了太宰治一眼,显然是担心他这话会对难得提出委托的客户造成困扰,但太宰却依然还是笑嘻嘻的,还对国木田吐了吐舌头,不过倒是没有再问什么了,这才总算是让操碎了心的国木田松了口气。
他扫过自己记下的关于这项委托的一切信息,向绮罗确认了一下。
“我们要找的是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女孩子,她衣着褴褛、黑色长发,看起来明显营养不良,并且脚上拴着断裂的锁链,疑似遭受来自父亲的包里。现在,她应该是在母亲的身边。是这样没错吗,中原夫人?”
绮罗点点头:“是的。”
“信息确实是有点不太充足啊……”国木田轻声叹着气,习惯性地推了推眼睛,“不过,既然是一个虐待倾向的父亲,想必以前肯定有过犯罪记录吧。说不定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
“我说啊,国木田君。”
太宰的声音听起来懒懒散散的,原来是不经意间他已经从坐姿转换成了仰面朝上的躺姿,看起来实在是惬意的很,似乎也完全不在意还有客户在场——或者说是他心里已经不把客户绮罗当做外人了。
“我在想哦,这孩子的妈妈会不会已经去世了呢?”
“为什么给出这样的推测?”
“因为她一开始在日记本上写的是‘希望爸爸不要锁着我’,但最后又说想要去到妈妈的身边。假如妈妈还活着,并且与父亲生活在一起,那么回到妈妈的身边,不就意味着又要回到讨厌的父亲的身边了吗?”太宰治瞄了绮罗一眼,但很快就别开了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出逃、还被人追赶的可怜小孩,怎么会愿意回去呢?”
绮罗被他那突如其来的目光吓到了。她微微偏过头,避开太宰的视线。
他的这番推理,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但还是存在着漏洞。
“如果那孩子的父母是分居或者是离婚了,那岂不就很难确定她会去什么地方了吗?”
说出这番疑惑的是中岛敦。绮罗自然是没有认出这位就是上午那场龙争虎斗的主角,只觉得这少年的情绪似乎有点过于激动了,好像比她还要更着急地想要找到那个孩子。
“不要着急嘛,敦。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概率很低。”太宰继续说着,“倘若这孩子的父母是分居了,那么孩子对妈妈的思念也是很正常的。但考虑到这个父亲是个虐待孩子的人渣,如果母亲真的只是离开了,他一定会在孩子的面前疯狂辱骂母亲——这可不只是我的猜测,这是有事实依据支撑的。可依照这孩子的愿望,显然对母亲的依恋很深,而且是想要‘去’母亲的身边,而不是‘回到’。只有死亡才能够铸成最深刻的怀念,所以有理由推断,这孩子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然后呢?”国木田追问道,“这个推断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吗?”
“然后啊……然后嘛,我想这孩子大概是在墓地里吧。去妈妈的身边,应该就是去到了妈妈的墓碑旁。”
太宰的推理听起来确实有理有据,瞬间就将搜寻的范围缩小了许多。
横滨的墓园其实并不多,一共也就只有几处而已,就算一处一处排查过去,至多一天也能够搜完了——不过前提当然是那个孩子不要乱走到其他的地方。
绮罗觉得这个推论已经很有道理了,可国木田还是忍不住挑错,毕竟太宰说得全部都是“基本上”和“大概”,只说大概率的情况,却没有说出其他的可能性。但这对于绮罗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她站了起来,对他们微微躬了躬身,道:“我先去试着去墓园找找那个孩子吧……说不定真的能够找到她呢,不是吗?不过我觉得这也还是挺需要运气的嘛,哈哈……”
她讪笑着,挠了挠头。
“所以各位还是先采用更靠谱的、更有理有据的办法寻找这个孩子与她遭遇的一切吧。拜托各位了!”
对于她的选择,侦探社的社员们并没有提出异议。当然了,就算绮罗不说,他们也会继续调查和那孩子的身份有关的一切的。
他们还以惊人的高效率整理了一份“横滨墓园一览”交到了绮罗的手中,从具体地址到墓园内部的地图尽数全有,可以说是相当便利了,还是以墓地近年单价从低到高的方式进行排序的,显然是考虑到了那孩子的父亲大概不会很富裕的可能性。
根据这份横滨的墓园图鉴,最便宜的墓地距离侦探社最远,相对而言第二廉价的墓园还稍微近一些,虽然这两处墓园之间的路程还是有点弯弯绕绕的。纠结了好一会儿,绮罗决定还是先去相对较近的那处墓园。
沉默地走在黑色的石碑之间,尽管有墓园地图在手中,想要找到那个孩子还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毕竟地图只能防止迷路而已,又不能指向那个孩子所在的位置。
身处这种地方,绮罗不敢、也不好意思表现出任何的急躁或是焦急,只能缓步走着,目光不经意从石碑上的文字扫过,看到的尽是不认识的名字,却忍不住感到难过。小可也没有从包里钻出来,很沉默地待着,让绮罗觉得自己像是只身一人地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走过了这处墓园的每一个地方,绮罗并没有找到那个孩子的踪迹。说不沮丧,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没有觉得失望或是难过。离开墓园之后,她就又鼓起劲来了。小可也钻了出来,趴在她的肩头,摸了摸她的耳朵,帮她把一缕乱糟糟的碎发捋到了耳后。
“接下来,是去那个最便宜的墓园吗?”
“嗯。”
绮罗啃了一大口能量棒,本就粗糙的燕麦口感在今天似乎显得更加突出,她没能尝出蜂蜜或是夹杂在里面的水果干的甜味,也不太能感觉得到谷物的香气。
嘴里的味道太淡了,仿佛在嚼着蜡,勉强咽下,她只觉得反胃,但饥饿感还是驱使着她又拆开了另一包能量棒,无奈地继续大口大口啃着。
“我也想吃。”小可戳了戳她的肩膀,“给我吃一点。”
“好啊。”
绮罗掰了一小块能量棒,小可赶紧一口吃进肚里。
“哇!这个好吃啊!”
“是吗?”绮罗摆了一个苦脸,“我都尝不出来味道。”
“你太累了嘛,一整天都跑来跑去的。”
可鲁贝洛斯的小小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实在是贴心的安慰。
“对了,话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你有想过人类灭绝吗?”没由来的,可鲁贝洛斯忽然好奇地问,“那是怎样的幻想啊?”
绮罗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有点不太情愿:“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
“感觉可能会挺有趣的。”小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听起来好像怂恿,“讲一讲嘛——讲讲又不要紧!”
“……你不怕我一说出口,那个幻想会实现吗?”绮罗戳了一下小可的鼻尖,“很多事可是不能说的哟。”
如果是尚未发生的好事,要是急匆匆地说出了口,那么大概率就会无法实现;倘若是不好的坏事,如果也急匆匆地说了,那么大概率就会实现。这是绮罗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虽然完全没有理论依据作为支撑。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
可鲁贝洛斯失望地垂着脑袋,就连翅膀也耷拉下来了,浑然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过下一秒就抖擞起来了,为快步跑过倒计时红绿灯的绮罗认真加油。
刚踏上人行道,绮罗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来自于武装侦探社的电话。
“还没能找到那个孩子的身份,但关于他的父母,似乎找到了一些线索。近年来有犯罪记录及暴力记录且家境一般的丧偶男性的数量一共是九十八人,我们筛选出了其中比较有嫌疑的二十三人,现在就把他们的配偶的名字传给您,您在墓园的时候可以留意一下这些名字。”
电话那头的国木田独步这么告诉绮罗,很快她就收到了那些名字。
在电话的最后,国木田还叮嘱说,切勿只紧盯着这几个名字,毕竟这些名字只是一个指引而已。绮罗应了一声好,心想国木田怎么会知道自己很容易就会犯这种一叶障目的错误。
她耸了耸肩,没有多想什么了,步入墓园。这里的构造与布局稍微复杂一点,有些弯弯绕绕的,路面也没有好好维护,她差点就被一块突出的地砖绊倒。
沿着短短的一段楼梯走到下坡处的区域,在临近树下的一块墓碑上,绮罗看到了国木田给她的名字中的其中之一。
在墓碑前,伏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拥有天真梦想的那个孩子,在黄昏的温暖阳光中,抱着母亲的墓碑,沉沉地睡着了。
2("退休魔法少女只想当一个称职的中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