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自白,究竟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才比较合适呢?」
中原绮罗——亦或者是说木之本绮罗——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虽然很不想让自己的坦白变成冗长又繁重的家族历史故事,但关于自己的一切,似乎又免不了得牵扯上零零碎碎的事,而这些事多少都有关她的父母、甚至再久远一些的某位人物。
如此看来,她的自白是非得变成冗长的睡前故事不可了。
绮罗呼出一口气,右手轻轻按在心口上,慌张到略有几分错乱的心跳扑打在她的手中,她总觉得自己此刻说起往事的语气也变得轻飘飘了起来,只好四下张望着,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会儿,心想着也许这样能够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点。
柔软的沙发会让身子陷下去,肯定会让动荡的心绪更加不安,这个选项就剔除掉吧;房间里还放着她和中也的照片,还有脱下来叠好的戏服,一见到这些元素,大脑就会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起几个小时前变小变幼稚了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所以她也绝不想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拢紧外套,绮罗缩着肩膀,慢吞吞地转悠到了楼梯的拐角处。楼下客厅的灯光映在台阶上,恰在这段拐角的平台处逐渐变得暗淡,留下一块三角形的暗部。在绮罗看来,这简直就像是得天独厚的隐蔽处,便索性在拐角处的平台角落坐下了,双臂环抱着腿,侧头枕在膝盖上,无处安放的视线无聊地盯着地上模糊的明暗界线。但这条线却很快消失了——中也学着她的模样,坐在了下方一级的台阶上,投下的背影恰好挡住了明暗的分界线。
不过,盯着他的影子也挺好的。至少比面对着他更心安一些。
她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说,在这种家庭环境下,尽管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说一定要成为魔术师,我也还是觉得魔术师就是我的未来。”
似乎有一缕光落在了睫毛上,绮罗闭上眼。
“成为魔术师,这不是梦想,也不是什么责任。在我看来,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妈妈和爸爸都是强大的魔术师,森罗也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我以为我和他们是一样的。我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我的人生了,我的人生就是魔术师的人生……所以我很痛苦。当我的魔力开始逐渐流失的时候,当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在后退——甚至都没有办法停留在原地——我才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未来,人生的计划也变成了一纸空谈。绮罗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她第一次说出她的痛苦。
指尖不住地颤抖。她握紧拳,把脸埋在臂弯间,哪怕是会让她感到一点点安心的中也的影子也不愿意去看了。
“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现实和想象大相径庭。就好像,你以为你是个人类,可是你实际上你只是个机器人而已。就是这种冲击感。”
“哦——”中也闷声地应着,默默听了好久的他直到这会儿才终于给了一点明显的反应,“这么说的话,我并不完全是生物学定义上的人类,而是人形异能。带给你的冲击感应该很类似吧?”
这想来应该是句俏皮话,可惜并没怎么逗弄到绮罗。她只是抬头瞄了中也一眼,目光黯淡,像极了平常将要开口抱怨他时才有的那副模样。
当然了,她并没有说出任何的抱怨,只是悄无声息地又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间,闷声说:“差不多吧……性质一样。但因为你之前的黑手党事实已经带给我很大冲击了,所以总觉得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震惊了。”
“是吗?我刚才说要把小笼包煮进鸡汤里的时候,你看起来明明就很震惊。”
“不是一回事。”
“……哦。原来是这样的吗。”
绮罗没有回答,这段对话便也因此沉寂了一会儿。如果不是中也追问了一句“然后呢?”,天知道绮罗还要沉默多久。
“然后啊……然后就,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决定不当魔术师了。”
“就这样吗?”中也回过头,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感觉缺了点东西。”
藏着脸的绮罗悄不作声,感到耳朵有点发烫。
确实是缺了一点东西。
“说实话……我就是想表现得体面一点。要是真的等到魔力耗尽了再认命,那就太狼狈了。感觉就像是被不可避免的宿命追上一样。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主动放弃更好一点呢。”
“自己先占据主导权?”
“对。”绮罗用力点头,“性质就和‘虽然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出生但是我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去死’一样。我赶在不可抗力夺走我的魔力之前先缴械投降了……在身为‘魔术师’的木之本绮罗消失之前,我率先杀死了她。”
尽管从未如此说过,尽管一向对此表现得无比从容,但绮罗对这样的自己,是心怀羞耻的。
一方面是理所应当的未来死在了她的手中的无力感,另一方面是对轻言放弃的自己感到失望。哪怕现在再次尝试做起了那些自我挽留似的、如同过去所做的魔术师似的事情,她仍感到羞耻。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无谓的。
她注视着自己,满眼却只有无能的绮罗、可笑的绮罗、轻言放弃的绮罗、狼狈不堪的绮罗。将这一切拼凑起来,便就是真正的她了。
多么丑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