蔕墨姿轻咳,黑金色的血不断地自口中涌出:“不用谢我,我只是依约行事。如果……如果我不是魔族,就不会一点机会都没有……是吗?”情泪滴落,眼不眨只想濒死之际多看他一会。
男子无言,面有茫然,他不懂情爱,也从未有女子敢这般直白地向他表白过情意。
死在他天刑剑下,是魔帝蔕墨姿所求的。
“你说……魔族有轮回吗?”
“不知道。”
男子静静地看着蔕墨姿魔魂散尽,立在原地久久不动,似在回忆什么,凤眸盯着白色羽纱裙上的黑金色血迹,微蹙眉,终扔出一团火燃尽她的肉身,收齐骨灰离开了虚无尽。
蔕墨姿活了百万年,看似很长,但其一生极其简单。明知他是她的死劫,却甘之如饴,生死不悔。
紧贴在阴爻墨姿眉心处的魔神珠还在妄求着进入她神府霸占魂台。
阴爻墨姿此刻亦难受非常,神府中的古神魂咒银光熠熠,驱散着源源不断的魔神元。被驱离的魔神元融进了她的血肉,古神血脉更是沸腾不已。
绱玉灿感受着阴爻墨姿愈发不稳定的魔元,知道时候差不多了,睁开眼睛,下望向那颗魔神珠,才平静的心绪再次起了波澜。
阴爻墨姿魔元紊乱,周身的五彩霞光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妹妹,当年天刑尧日借道魔族虚无境开辟通天路,九魔帝唯你同意。你说有了天刑神开辟的通天路,真魔族才有机会寄人、妖之身走出虚无境,”绱玉灿抬手轻捻纤纤玉指:“今日我能站在这里,也是得益于妹妹远见。”
不……阴爻墨姿在心中否认,那仅仅是魔帝蔕墨姿的托词,幽暗的双眸看着阴爻炽绱,双唇紧抿。即便知道前生是魔帝蔕墨姿,她也宁死不愿背弃今世。
脑中的画面奇异地还在行进,并没有停断在蔕墨姿的身陨。
倒是阴爻炽绱,她弄清其怪异在哪了。
相传鸿魔古神本就是魔族,只是他出生在净化母树下,心思恪纯,悟出了正统魔道,修炼成神。因脉统相近,鸿魔古神后裔肉身是魔族最佳的宿体。故每一个鸿魔古神后裔诞生,神府之中都会自然生成一道古神魂咒。
这古神魂咒就是用来守魂台的,以避免魔族寄生和夺舍。古神后裔因有古神血脉相护,难以被夺舍、搜魂。但也有例外,鸿魔古神后裔和魔族若自愿结契,两者魔魂可以融合。
阴爻炽绱的古神魂咒早就被剥离,阴爻墨姿将她举止尽数看在眼里,根据蔕墨姿的魔神珠,也已辨出与阴爻炽绱融合的是蔕墨姿同父异母的姐姐——尙玉蝉。
绱玉灿走近,望着那颗赖着蔕墨姿生机活跃的魔神珠,难掩嫉妒:“妹妹,姐姐不知你是如何入的轮回,也不欲探究。当初你既挖出自己的魔神珠留在东乌塔,想必也是计在现今……”
错了,魔帝蔕墨姿之所以在赴战之前挖出自己的魔神珠,只因她想死,想干干净净地结束漫长的寿命。当初她是吞噬了其父帝的魔尸成就的魔帝,所以她把魔神珠留给了魔族。阴爻墨姿古神血脉已被魔神元侵染,右手也适应了僵冻,恢复了一丝自觉。
“真魔族能否冲出虚无境,回归大宇宙,全看妹妹了,”绱玉灿俯身轻抚阴爻墨姿毫无血色的脸颊,笑靥如刹如地林深处的罂丽花,美丽却危险。
阴爻墨姿望进那双相似的柳叶眼中,艰难地张嘴:“你……你可知母亲已……已仙陨?”
闻言,绱玉灿眼神微闪,上挑的嘴角有瞬息的僵硬。
未放过她神色变化的一丝一毫,阴爻墨姿凄笑。
绱玉灿心情不爽,不欲与阴爻墨姿多废话,收回手,站直身子,下巴微仰:“我知你将阴爻氏死掉的仙人尸身和阴魂都收起来了,”双手背后,音质低沉一字一顿像在命令阴爻墨姿,“吞噬掉她们,重塑真魔之身,将你的魔神珠融合,”眼珠右转,望向不远处的人、魔,“那些都是天魔域将兮魔帝为魔帝蔕墨姿的醒来准备的血肉。”
真是一个令她不快的决定,踏空后退两步,最后扫了一眼魔神元已外溢的女人。
“妹妹,姐姐在虚空等你。”
阴爻墨姿看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不禁嗤笑。阴爻炽绱是怕她重塑真魔之身时,连她也一块吞噬了吗?
“族长……”
绱玉灿将将入虚空,一抹阴魂便闪出阴爻墨姿戴在左手尾指上的阴释戒,单膝跪地,双手结印请示:“吾等乃是鸿魔古神的后裔,还请您全了吾等的尊荣。”
音落,其余二十五阴魂纷纷闪出,跪地恳求:“还请族长全了吾等鸿魔古神的尊荣。”
压制着在经脉中大肆冲撞的古神血脉,阴爻墨姿放开了神府,任由古神魂咒和魔神珠相抗,试图伸展双手。被魔神元侵染变得漆黑无光的双目看着她的族人,虽心中早有决定,只她还是想再问一句。
“你……你们真的不……不入轮回。”
为首的银发童颜女子莞尔,眉宇之间是道不尽的苦涩,扭头看过周遭:“阴爻氏阴魂可入轮回,是鸿魔古神与真魔族抗争百万年才为后裔挣得的神赐,”回首面向年轻的族长,“而今有魔族冲出虚无境,闯入下界。
虽这方碎界已脱离幽瑥,但坠入虚空,便难以寻觅。没有镇压,至多十万年镇魔石就会崩裂,到时魔族四散,岂不是要大乱?”
二十六阴魂再次同声恳请:“还望族长大义。”
喉间更塞,阴爻墨姿红了眼眶,右手五指一根一根地展开,松了剑柄,僵硬地往下,闭上双目。沉浸入脑中的画面,那人带着骨灰回到了始源之地,那里是蔕墨姿从未见过的明亮。
骨灰被埋于金色梧桐下,那人枯坐树下悟道十万年,终唤醒了她的一丝灵觉。
十万年!!!
蔕墨姿,他用了十万年让你得承封神天赐入轮回!
那人用了十万年为你求得了轮回!
阴爻墨姿哀婉笑之,万年前天刑神殿一见情动,她以为是仙人情劫,原来……原来他是她逃不过的宿命。清泪溢出眼眶,顺着面颊下流,神念一动,将二十六具族人仙尸移出。
二十六阴魂立时化作流光回归肉身,以族长为中心分别闪向天魁、地极等二十六方位。
阴风骤起,阴爻墨姿泪湿的眼睫轻颤,眼帘慢慢掀起,抬眸望向虚空。
既是全族覆灭,那哪有阴爻炽绱独活的理?身为阴爻氏族长,今日她要清…理…门…户……
放弃压抑沸腾的血脉,顿时弥漫在空气中的腻人血腥变得香甜,让她口中生出了津液。阴爻墨姿哑声哭笑,这就是蔕墨姿的最痛处,眉目一冷猛然倾身僵硬的双手握上剑身,立时浅金色的血液自掌心奔涌而出,闭上美眸,轻启苍白的唇。
残寅神剑乃是鸿魔古神朿虹的至宝,剑灵被阴爻墨姿浓厚的古神血脉唤醒发出嗡嗡嘤咛,剑震震荡荡,剑身上的斑斑点点开始游动,溢散出幽幽银光。阴爻墨姿似无知无觉,双手依旧紧握剑身,用自己的血喂剑……
嗡嗡声透着兴奋,剑震荡得愈发激烈。
顿在虚空等待的绱玉灿,莫名心慌,难道蔕墨姿这么快就醒了?直觉不对,但又迟迟不敢靠近查看,只得紧守碎界。
献祭完成,阴爻墨姿面色灰白,嘴角的血才滴落就凝成了缕缕金丝汇入残寅神剑。残寅神剑变得安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古老悠远的吟唱在无尽虚空响起,啊……啦蒙拉雅……
听见吟唱,阴爻墨姿想笑想就此安睡,但生祭的痛苦却令她难以承受。慢慢松开双手,勉力睁眼望向东方,有留恋有释然。
前生蔕墨姿因出生没的选择,今生阴爻墨姿有。
她选择……不辜负蔕墨姿……不辜负天刑上神金梧下十万年枯坐。
“钟晓……”
音未落,仙体溃散投向残寅神剑,阴魂冲出卷起茫然的魔神珠遁向西方已打开的冥界之门。
“什么声音?”
虚空中,绱玉灿紧张得双目微瞪,本能后撤,只不到万丈,残寅呼啸杀来,势不可挡。一剑正中丹田,绱玉灿惊恐,眼仁激.凸,不敢置信:“怎……怎么会?”
生生剥离魔魂,弃了肉身,看到残寅将她的肉身钉在三绝九极伏魔阵心,绱玉灿仓皇遁逃。
肉身被神剑吞噬,刹那间风云千幻,大阵启。等候多时的二十六仙尸静坐成阵基,阵碑竖起之时,融合了魔族魔魂的绱玉灿首先遭了三绝九极伏魔阵的反噬,二十六道剑气当头一道不落地劈在其魔魂上。
“啊……”
待劈散的魔魂再聚合凝成形已是一刻后,绱玉灿魂影近透明,魂力还在不断溃散。遭了重挫她激愤难当,不禁仰天嘶吼:“阴爻墨姿,碧落黄泉,本尊要你死……”
………………
始源之地,静坐金色梧桐下的钟晓,剑眉徒然微蹙。金梧树冠一片金色叶子脱离,飘飘荡荡而下拂过他浓密的眼睫。睁开双目抬手接住,不待屈指,金色叶子溃散成点点金色消失于天地。
“阴爻一族?”
音还在,人已不在树下。
幽瑥界域外,一双红衣刚查探完幽瑥界西北方的情况,就见自家老祖顿在虚空。
“尘微拜见尧日上神。”
“凤鸣拜见尧日上神。”
钟晓抽了一丝气息,放于鼻下轻嗅,两息后眼神晦暗:“魔族?”
持戟卷发女子深皱眉,面色凝重,点首肯定:“确实是魔族,阴爻氏族长阴爻墨姿携碎界堕入了虚空,怕是无生还……”
“她陨落了,”钟晓凝望这无尽虚空,却看不透:“传信姬氏、雪氏,入虚空寻找幽瑥魔渊石地碎界。”
“是。”
………………
巫山吧雨……冥冥红颜……
悠悠凄凄的歌声回荡在幽暗的冥界,这里有天有地,不见日月。赤足点地,墨羽曳地裙裙摆散落在黄泉路边冷艳的彼岸花上,阴爻墨姿右手紧紧攥着还活跃的魔神珠,显于眉心处的古神魂咒银光已黯然,凝神望着不远处的奈何桥。
一个个可入轮回的魂魄自她身边掠过,都去往那。可她却是不能,转眼向忘川河,河面无波无痕,幽暗森然,一望无垠。
蔕墨姿一世,她是魔族;阴爻墨姿一世,虽为鸿魔古神后裔,却身背幽瑥百万生灵之怨。
再生一世,必是万恶缠她身。不欲堕邪魔,唯用执念固守己身。
深吸一口这里浓郁的冥阴元气,慢慢呼出。一念定,魂已入忘川,立时冥界天响哑雷,降下血雨。
抄手蹲在桥上煮汤的孟婆,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一下子跳到桥边瞠目往下张望:“这是哪位大魔头妄想渡忘川河?”可惜魂不入,看不透忘川,但这不影响她那颗热烈的想听故事的心。
忘川河中,阴爻墨姿静立着,冰寒的忘川河水冲刷着她的阴魂,那感觉如针刺骨。不待缓神,就有恶鬼、凶兽扑来想要将她阴魂撕碎、吞食……
冥界血雨一下两万年,忘川河水都红了。在神魔之眼神魔战场神域开启之际,钟晓忽有所感,突现奈何桥之上。
凝实的阴魂一步一步地走出忘川,洁白如玉的足踩在猩红的岸上显得尤为突兀。森森鬼气已凝成液,一滴滴滴落,又快速缠上阴魂。随着她的到来,滚滚阴煞映红了轮回虚门。女子虽魂衣褴褛,但清冷矜贵依旧,只柳叶美眸中再无暖色,眼底的红清透得不带分毫情绪。
是她,钟晓静立在桥上,血雨已停。从旁经过的鬼魂,并未察觉有异,一个个安分地喝着汤勺送来的汤。
抓心挠肺的孟婆扒着两眼伸长脖子朝桥头望,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嘴里不住地念叨:“谁……谁渡了忘川?”想去扯边上的这位,但又没那胆,急得直跳脚。
她在这守着桥煮汤,天天看着小勺舀汤,实在是闷得慌,好不容易遇见了件新鲜事,可却什么情况也摸不着。两万年了,简直要命。跳了半天实在看不透那方,转身哭丧着脸,矮身可怜巴巴地祈求。
“上神大人,您就行行好,给老婆子讲讲吧。”
钟晓看着驻足在轮回虚门外的女子,双眉紧锁。渡忘川,虽不喝孟婆汤,但往生记忆也将不复存在,仅余一丝意。
凤鸣生而自知,就是这般来的。她……思及还未找到的幽瑥碎界,钟晓不禁叹息。
“不讲桥头事,那咱们说说上界,”孟婆挨近稍稍,挤眉弄眼暧昧地笑问:“听说慈1仙山上的玉灿仙子向您求……是是心悦您,您跟她好了没?”等不到答案,再问一句,“您孤身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相好的?”
站在轮回虚门外的女子似听到了孟婆的话,慢慢转头回望,血色眸子撞进了桥上人漂亮的凤目中,没来由地生起一丝难懂的涩意,眉心处的鸿魔魂印红得如凝血般妖冶。
见到那诡异的鸿魔魂印,钟晓凝目,掩在广袖中的手慢慢收紧。虚无境一战,他胜得那样轻易,原是在此。
女子敛目,不知为何想要将他牢记,看够了断然回首投入轮回。
虚门外滚滚阴煞久久不散,钟晓道不明心中是何滋味,只晓得此刻他很不快活,静立片刻蓦然苦笑,两世都是他送她最后一程。转身往回,身影消失在桥头。
痴痴地望着空无一神只剩鬼魂的奈何桥,孟婆右手紧紧揪着心口,这日子太难了!兀自沉浸在悲哀中,丝毫未察觉一旁的锅炉向腿边倾倒,直到热汤倒在腿上,她才惊得抱脚大喝:“谁?出来……”
无人应答,三两鬼魂趁乱越过,奔向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