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许振道:“我先尝试入睡,你在外面看着,有不对劲就马上叫我。”
对于入睡,许振已经达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何况旁边还点着一圈助眠的安眠蜡烛。
他放松下来,很快就以盘膝而坐的姿势睡了过去。
许振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这里高楼大厦林立,处处是奇形异状的后现代风建筑,天上布满透明的空轨,悬浮车辆不时从头顶飞过,
天空并不是天空,而是城市的另外一边。这是一个圆筒状的环形城市,人造太阳位于圆筒中心,地面则是圆筒四壁,由圆筒自传的离心力提供重力。
许振身处于市中心一座高大建筑的顶楼,他的身后,正上演着一幕人间喜事:一个婴儿的呱呱坠地。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响起,一个男人惊喜叫道:“生了,生了!我的小星宫,快让爸爸看看你!”
于是许振明白了:这里不是自己的梦,而是千列星宫的梦。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利维坦送他进来的吗?利维坦又到底想做什么?
许振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了千列星宫身边,只能随小婴儿的移动而移动,周围人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没有人能看见他。
最初,他还饶有兴致地旁观,看着刚出生时千列星宫皮肤皱得像猴子的样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这个梦,竟是将千列星宫从小到大经历的每一件事、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事无巨细地呈现出来。
梦里的每一秒钟,都是实实在在的一秒钟!
每一个场景,都是一份沉甸甸的时间!
第一个小时,许振跟在千列星宫身边游走,好奇地观察外星世界。第二个小时,他还算淡定。第三个小时,他开始思考对策。
第四个小时,许振心想,如果此时外界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岁杀一定会把自己叫醒,既然他没有这么做,是不是说明,梦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岁杀叫不醒自己了……
第五个小时,他尝试用希格斯秘文呼唤利维坦。
“利维坦先生,你在这里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星宫的梦里来?”
“这里有让你恢复神智的方法吗?”
毫无反应。
第十个小时,外星城市进入了夜晚。这人造城市里的一个日升月落,和地球时间相仿。
大家准备睡觉了。
许振坐在千列星宫的婴儿床旁边,深呼吸,尝试入梦。
梦里入梦?
有可能吗?
不管了,总比什么也不做强。
许振的尝试失败了,他在婴儿床旁边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人造太阳照常升起,他的眼睛照常睁开,发现自己还在千列星宫的梦里。
如此,太阳升起了一次又一次,许振在梦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他每天都尝试着用希格斯秘文沟通利维坦。
但他会的也只有那几句,反反复复,从未收到回应。
直到有一天,他一张口,感到一种从胃里油然生出的恶心。
就好像只要再说一句,便要立刻吐出来了。
他放弃了沟通利维坦,但仍在努力地尝试入梦。
在梦里入梦,听起来多么天方夜谭,但是“梦中梦”的前例也不是没有过,科学家也曾经怀疑梦是分层的。
许振最开始以为,只要坚持下去,自己一定能成功。
直到时间日益消磨,他非但没有成功,反而变得每天都昏昏欲睡,神智一天比一天混沌,意识一天比一天模糊。
一周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
半年过去了。
许振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除了昏昏欲睡之外,又增添了难以排解的孤独。
婴儿的生活极其枯燥,每天都待在这栋高楼里,被机器人保姆照顾,被来来去去的人围观逗弄。
所有人都看不见许振,更感知不到他。他听不懂外星人的谈话,却被迫困在千列星宫身边,无法离开半步。
他就像一个世外客,一个旁观者。
一个俯视世情的神明,一个什么都干涉不了的蝼蚁。
一个虚无缥缈的幽灵,一道不该存在于此间的意识。
时间一长,孤独的滋味益发缠绕。
他不再呼唤利维坦,也忘记了尝试入梦。
他每天蹲坐在顶楼窗前,望着窗外筒状的城市,靠数飞车来打发时间。
身后的房间里,人流来来去去,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听到他、触碰他。
时间这个曾经对他最奢侈的东西,现在变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不再努力,不再挣扎,不再思考。
清醒着却如同睡去,麻木地陷入了时间的泥沼,任由自己停滞在世界之外。
时间和孤独,能够啃噬一切。
终于,千列星宫开始学说话了。
许振被动观看着,和他一起牙牙学语,不知过了多久,逐渐听懂了仙女座的语言。
那之后,孤独一时间不再明显。
人们的对话里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关于战争,关于政治,关于未来世界的方方面面。
这些信息流的注入,让许振停滞的大脑重新鲜活起来,让他恢复了些许的思考能力。
于是,一些之前被忽略,或者说不愿意思考的问题,浮到了水面上。
——这副样子已经多久了?一年?两年?
——入梦之前是什么样子来着?
时间是细水长流的,一点一点消磨着一个人,更遑论他是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却感觉入梦之前的生活恍若隔世。
最后,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浮现出来。
——你这是放弃了吗,许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