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赖宝婺哪都没去,就在酒店里陪严欢,高斯发来短信,问她们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在跟赖宝婺重逢后,他一直表现得很有分寸感,说有机会的话想请她吃饭。
很晚了,严欢已经睡了。赖宝婺才敢偷偷摸摸地窝在被子里回他的消息,高中生活好像就没过去多久,给她讲题的男生又回到了她的生活里,那个晚上他们聊了好多好多,从黄天天的近况一直聊到彼此的高考分数,高斯问她数学考了多少,她说136。高斯夸她聪明,这简直比夸她漂亮还要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赖宝婺问他考了多少。他笑:“跟你比差远了。”
其实是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他的成绩在省里都有排名。
最后快两点了,聊到手机都有些发热,高斯问她明天什么安排。
她说:“我们明天去逛故宫,吃烤鸭。”
高斯半开玩笑的样子:“那怎么说,给不给我一个档期?”
于是隔天晚上,她、严欢、邵天赐和他女朋友赵彦妃逛完故宫,去高斯推荐的东门四季民福吃烤鸭,选了二楼一个大圆桌。全程严欢没话,赵彦妃害羞,结果那天就赖宝婺话最多,说着网上看来的故宫灵异故事,以及她们专业古籍里找到的一些前清典故,大晚上的,听着还怪瘆人的。
邵天赐说她是集齐神棍跟大师于一身。
她睁着她那对大眼,神秘兮兮地问邵天赐:“你说珍妃被慈禧投井了,光绪为什么都不拦一下?”
邵天赐片鸭子呢,裹了酱料、葱丝、黄瓜丝,用面皮包好递给身边女友,淡淡道:“你问他去啊,又不是我推的,我怎么知道。”
赖宝婺语噎。他拿起一块面皮,有条不紊地继续包第二只,看都不看她。
赖宝婺盯着他手上的动作走了下神。男生骨节分明的腕骨侧面有一个w的纹身,拿刀的手指戴着两枚银色圈戒,慢条斯理的动作给人一种残忍的美感。
“连皇帝都这样,”她嘟囔,“反正是个男人都靠不住。”
邵天赐冷笑:“这话听着真新鲜啊,你现在做个美甲都拉我去,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还当我是个男的。”
严欢和赵彦妃同时被呛了一下。
赖宝婺眼睁睁看着他手里那只包好的鸭子在她眼皮底下一拐,径直放到了距他最远的严欢面前。
严欢可能自己都没想到,愣了愣,低头盯着自己的筷尖说了声谢谢。
吃完饭,邵天赐去买单,三个女孩站在门口帘子外等他。不一会儿,邵天赐拿着手机从里面过道出来,撩开帘子,自然地过去搭住女友的肩,两人金童玉女地站一起,在路灯下看曾经自己的好朋友,摆摆手:“我跟彦妃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们姐俩回去了啊。”
严欢两手抱臂,一只链条小包吊在小臂,淡淡地看路边人来人去。
赖宝婺点头:“你去忙你们的吧,我们自己回酒店。”
要下台阶,就听到全程没说过几句话的赵彦妃突然出声,把已经转身的严欢叫住,严欢回头,挑了下眉,她先看了邵天赐一眼,回头再看赵彦妃,她冷静地问:“有事?”
夜色下,赵彦妃笑容甜美,肌肤像蜜桃一样,泛着被爱滋润过的粉嫩光泽,她看着严欢的脸不忍道:“你脸上那个痘痘可以找中医去治一下,我之前刚来北京的时候也是因为水土不服,满脸冒痘,后来看了中医就好了。”
回到酒店,严欢把自己锁在卫生间整整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她手腕挂了一只护肤品的小包,越过守在门口暗自着急的赖宝婺,默默地开始收满床的零碎,乱丢的睡衣、眼罩、耳机、充电器,赖宝婺急得冒汗,追在后面问她怎么了,严欢也不吭声,从地上竖起那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强笑着跟赖宝婺解释:“宝婺对不起啊,我……学校有点事,我想先回去了……”
房间的白炽灯下,让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发红的眼眶,睫毛湿润。
她哭过。
这几天严欢舟车劳顿,加上环境变化,自己情绪也不好,严欢一觉睡醒皮肤就开始冒痘,一冒就一大片,虽然涂了粉底,粉底的遮盖力也不错,可逆光的时候时候还是很容易让人注意到她的皮肤问题,赖宝婺一见面就跟她说过,让她注意饮食,少喝奶茶。
不过闺蜜说是闺蜜的事,相反严欢还觉得贴心。但相同的话从赵彦妃嘴巴里就完全变了味。
她现在完全不敢去想,想那个当下,邵天赐听到女友的话朝她脸上看来时是个什么心情?鄙夷同情还是庆幸,他会不会也觉得很恶心?
没有什么能比自我怀疑更加摧毁一个女生的自尊心。
赖宝婺惊讶:“你才刚来啊……”
严欢语气歉疚:“对不起啊宝婺,你在北京多玩几天,等下次你来重庆我再好好招待你,好吗?”说完严欢拖着行李就往外走,走到楼下大厅她低头拿手机叫车,身边跟着响过一道行李滚轮滑过瓷砖地面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赖宝婺拉着自己行李匆忙追上她。迎上严欢困惑眼神,赖宝婺露齿一笑:“正好我也想去重庆玩呢,我跟你回去。”
严欢愣了下,眼圈立刻红了,她伸手抱住了赖宝婺。
她们在深夜十一点到的首都国际机场,虽然是假期,幸好夜间还有联航,她们把机票改签,值机之前严欢去了趟卫生间。赖宝婺趁机给邵天赐去了个电话,很随意地告诉他她们走了,改道去重庆玩。邵天赐刚好送女朋友回她的出租房,人还在出租车里,听到这话跟炸了雷一样,直接在电话那头吼:“想一出是一出,这个点去什么重庆,谁带的头?”他不好好说话,赖宝婺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过来,没吭声,僵了几秒邵天赐在电话那头冷言冷语地问:“是不是严欢搞出来的?”
“我们之前就讲好了的,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重庆呢。”
邵天赐沉默,之后不轻不淡地来一句:“到哪了?我现在过来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已经到机场了。”
邵天赐一声冷笑,咬了下后槽牙。
机场这个点人还是很多,拖着行李戴耳机的,带着老人小孩全家出游的。赖宝婺没地方坐,靠着航站楼里的柱子蹲在地上,看着她跟严欢的两个背包。她们的行李箱都办了托运。
“天赐……”她轻声。
“干嘛?”男生冷冷接腔。
“我觉得你这个事情做的不地道。”
邵天赐嗤笑:“你知道个屁。”
赖宝婺不服气:“起码你不应该这么伤害她。”
“怎么叫不伤害?”邵天赐冷笑,“我他妈谈个恋爱没劈腿没干嘛,我怎么就伤害她了?难道我一辈子不搞对象,就等她来跟我告白?再说了,我跟她怎么谈,她一个重庆,我一个北京,一跨就跨半个中国,拿什么谈,意念吗?你清楚我们男的谈对象标准是什么吗?她起码得是个活的!”
赖宝婺心里道理都明白,她就是嘴笨,被邵天赐这一通话说得毫无还嘴之力。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天赐,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
变的成熟、世故,不再是她从前记忆中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和热血的少年,不再会为了爱和感动不管不顾地向前。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邵天赐淡淡:“我没有变,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太单纯了,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之前学校里我们都不用考虑太多,只要多做题考上大学就行,但是现实环境比做题更复杂。赖宝婺,男生谈恋爱就是想放松一下,我不想让它变成我的负担。”
话音落下不久,安静中,电话那头传来了女生轻轻的啜泣。
赖宝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就是心里很委屈、很难受。
人都是越长大越自私,可是看到一个跟她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在三言两语里毫不遮掩地向她袒露自己现实、冷酷的一面,还是让她有些无法接受。
女生哭都是不需要铺垫的吗?她们的眼泪可以说来就来的吗?
听着那头清晰传来的吸鼻子声,邵天赐简直目瞪口呆:“卧槽,我说什么了啊我……”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又不是在说你,”邵天赐无奈妥协,“你要再这么哭下去我只好跟你一起去重庆了。”
赖宝婺手背擦泪,更咽着缓缓道:“你来重庆干什么?”
“跟你负荆请罪去啊,回头等你把我拉黑,我找谁哭去啊。”
赖宝婺眼里还汪着泪,听到这里忍不住又笑,无所顾忌地当着邵天赐的面用餐巾纸搓了把鼻涕,脸上泪痕红白交错,她认真地总结:“男生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是是是,讨厌。”他毫无原则地应声。
“我一辈子都不要谈恋爱了,谈恋爱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给你们这些臭男生当放松的对象。”她嘟囔了一句。
邵天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压根不当真:“这话你别对着我说,对我说没用,你对你手机相册里的蔡徐坤说去。”
赖宝婺又给高斯去了个电话,电话里,他也像是吃了一惊:“现在就走吗?”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你在哪,我现在过来送你。”
“不用了,我已经到机场了。”
高斯愣了一下:“这么快?”
赖宝婺努力让声音欢快起来:“你要是来杭州,我招待你。”
高斯笑起来:“那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啊。”
国庆长假伊始,赖宝婺跟她的朋友们带着重逢的喜悦相聚北京,没想到长假第三天的凌晨会突然改道去了重庆,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无论你如何详实规划,都抵不过命运的兴之所至。
就在大二快要结束的那个暑假,女生们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赖宝婺手机响了,她衣服洗到一半跑出来听。看到来电显示最后四位数的时候,窗外暑气蒸腾,地表温度已经快接近四十度。
新闻里说,是因为副热带高压的控制让杭城温度再创新高,房间里哪怕一直开着风扇,人还是一阵阵出汗。女孩们都在抱怨,这么热的天怎么回家啊。
电话那头高斯的声音低沉清晰,像是穿过酷暑而来的一丝凉意:“在哪呢?”
赖宝婺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光,畏惧道:“我在学校。”
“怎么这么巧,我就在你们宿舍楼下。”
她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正在上铺收蚊帐的女生看了她一眼:“咋啦?”赖宝婺挂掉手机,急急忙忙往卫生间跑,她衣服也不洗了,往盆里倒了小半袋洗衣粉,换了遍水搅搅搅继续泡着。
她从来没有这么邋遢过,可她管不了这么多,她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很简单的快乐,小女生的快乐。
打了遍洗面奶用冷水冲脸,回到桌前,一边往自己脸上拍精华乳液,她一边翻开了自己化妆时才开的led镜。
镜里面是一个十八岁女孩青春朝气,胶原蛋白满满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化妆。
她上课会化妆吗,不会,她去社团开会会化妆吗,不会,她去见邵天赐的时候会化妆吗,不会。
因为她的粉底、散粉、高光,她的口红、眼影、腮红,都很贵。
高斯背了一只黑色皮质的路易威登双肩包,站在宿舍楼前的阴凉地看手机。感觉到一阵香风袭近,他抬起眼,顿了有两秒他才笑:“这么快啊。”
她让他整整等了半个钟头。
妆容精致干净,底妆轻薄,配她天生有型的眉峰,没有特别刻意的地方,就是让人移不开眼。女生学会化妆之后,像第一次穿高跟鞋,意味着人生一段新的旅程的开始。
相比赖宝婺的俏皮清丽,高斯的穿着打扮则正式许多,灰衬衫配深色西装裤,腰间一条宝格丽的男士皮带。他瘦了点人也黑了,剪了头发,不像高中时候图方便干脆剃寸头,前面留了点长度,二八侧分往后梳,露出平整流畅的发际线,额头方正。
赖宝婺忘记哪里看来的,说中国男生大部分都穿不好衬衫,可是穿在他身上真的再合适不过,他肩背宽,撑得住,又不像常年伏案做题的学生那么单薄,脚长手长。下楼刚看到他的时候赖宝婺还以为他是学校哪个老师,都有点不太像他这个年纪。
赖宝婺惊喜:“你怎么来杭州了?”
“来这里有事,刚好路过。”
赖宝婺看看他,有点接不住话,她现在都不敢问他是什么事。他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把她这个昔日同窗远远甩在后头。他有广阔的天地,他大二就开始给导师做项目,他站在屏幕后给人指导代码的画面像锚一样扎在赖宝婺的心头,让她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
他能跟她聊什么呢?迁就她的智商聊故宫灵异故事?邵天赐说的没错,她就是个神棍。看了一堆闲书,对人生、对未来、对职业,一点规划都没有。他这么聪明,是不是挺看不起这种人的?
“你想逛逛吗?”她的身上有种东道主天生的使命感,就算来的不是他,高斯相信她也会这么问的。
所以这不是他想要的。
高斯:“以前高一集训的时候来过。”
她闷闷地低下头。
高斯看她那样,忽的一笑:“饿不饿,我们先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