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斯把赖宝婺带回“酒店”——北京胡同深处的那座四合院。给她安排的房间在南面,北面住他爷。南北两侧的厢房其实是两套大统间,分为三进,之间没有门,进去先是光线明亮的小厅,布置地淡雅清新,往里一间穿厅,改成了书房,窗下放了一张日式的榻榻米,最里才是卧室,现代化装修,墙上挂着壁画,一张欧式大床,新换的粉色真丝四件套,靠墙一个大衣柜,连着一个卫生间,两面开窗,光线亮堂。
因为邵天赐的耳提面命,赖宝婺心里也长了根弦,问他晚上睡哪。
高斯淡看她一眼,替她把包放放好:“你说我睡哪,睡你房门口啊。”
赖宝婺啊了声:“丫鬟睡的啊?”
高斯之前跟她说过,穿厅在清代都是睡下人的,方便随时伺候主人起夜。
她记得牢牢的。
高斯捏她脸:“要不然呢,谁伺候你这个大小姐。”
赖宝婺满意地笑了,指指自己:“我是大小姐。”点点他,高兴道,“你是小丫鬟。”
高斯近身,一把拽住了她那细细长长的手指,把人牵到自己眼皮低下,眼波温柔荡漾,眼底全是笑:“搞错了大小姐,我不是丫鬟。是骑士。”
“公主殿下,这趟来可别再病了。”
高斯这句话,不得不说真是一句毒奶。
到了七月,北京天热起来,那天高斯一大早被叫去导师在城郊的家里帮忙,他携夫人搞了个冷餐会,请的都是国内top对冲基金公司的校友,他曾经的桃李遍布各大量化投资领域,基本都已经做到了base千万的级别。高斯过去给师娘帮忙,然而等他一现身,导师就没让他走得太开,他时时刻刻把这位高徒带在身边,向人引见,那些或傲慢或沉稳的基金商界投资精英侃侃而谈着自己最近看好的股票以及一些新奇概念。出于对恩师的尊敬,他们暂停交流,给这个年轻人几分钟时间。
也是这几分钟的交流,给当时还是本科的高斯乔到了一份在全球顶级量化公司做策略研究实习,实习期间月薪两万,住宿补贴给到四分之一,由总经理定向管培。高斯心平气和地表示自己回去考虑一下。接着他就被师娘叫走了,帮着一起去烤蛋糕,其中一个做多头基金的师兄回头,看着男生消失在过道里的背影,感慨地轻声道:“后生可畏啊……”
冷餐会过半,高斯接到一个电话,是赖宝婺打来的。上午她去了首都图书馆借考研资料,结果回头的路上就中暑了,一到家上吐下泻,现在在家附近一间小诊所挂水。
高斯急匆匆跟导师告别,火急火燎地去小区门口打车。一辆大众高尔夫停在路边,安嘉璐从驾驶座里探头出来:“去哪,我送你。”
高斯立刻上车报了地址给她。安嘉璐看眼他,挂档,熟练地换了个方向。
“怎么了?”她轻踩油门,不动声色地问。
高斯无奈:“女朋友病了。”
安嘉璐心头微动,哦了一声。
“什么病?”
“中暑。”
“她来北京旅游?”
“准备考研。”
安嘉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冷餐会的那段插曲她略有耳闻,一个顶级量化公司合伙人主动提供的实习岗位,他只说回去考虑考虑,在场的包括转述的没一个人敢说他装逼,连导师都是一脸纵容无奈的笑意,如看家中子弟。高斯有他自己的想法,这些想法并不会因为失去或者获得一个实习岗位而改变什么。
谁又能想到,那么傲一个男生,接起女友的电话会是这幅样子,温柔的,心疼的,连声音都软了好几个调,看在安嘉璐眼里,这人也变得索然无味,跟其他男的压根没什么区别:“饿啊?想吃什么,还要驴打滚是吧,别的呢?”
北京酷暑的中午,一家小诊所门口,安嘉璐的车被迫停在门前槐树下,把狭窄的胡同口挤掉一大半,城管闻讯而来。烈日当头,汗流浃背中,安嘉璐看到了拉着高斯手出来的女生。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给别人打下第一印象?
女生很明显被仔细打扮过,外表清纯,一件紧身的短t,一条阔腿牛仔裤,露着一点点细腰。她肩上是一只gucci的白色小包,安嘉璐看了那包一眼,又跟女孩笑了笑。
是真的。
高斯掏了包烟,三言两语搞定城管。安嘉璐顺利把车开出小道,高斯引她到胡同口,前方就是主路,安嘉璐从车里探头出来问他:“一会儿顾俊说要聚餐,就我们几个,你去不去?”
高斯问身边女友:“想不想去?”
女生被太阳晒得有点焉,摇了摇头,忽然又抬起眼,软软地问:“吃什么呀?”
安嘉璐忽然一怔,暗中吸了口气。
高斯说:“日料。”
女生又点头,高斯果然就笑了,宠爱中裹着一丝心甘情愿的无奈。
他们坐安嘉璐的车过去,闲话间说起安嘉璐怎么也在他导师家里,她一句带过,“我爸之前在君盛做过一段时间的基金策略分析。”赖宝婺抬头看她,碰巧对上后视镜里安嘉璐的眼,两个女生的目光轻轻撞了下,互相友好微笑。
到吃饭地方,一行三人被服务生引进包厢,榻榻米式风格,采用大量木质装修,木格拉门,七八个人盘膝围坐,有穿和服的服务生摆碟布菜。高斯头回带女友过来,引发了高规格的礼待——直接免单。
三人陆续坐下,高斯和赖宝婺挨在一起,接受大家打趣。安嘉璐则插进了另外两个女生中间,笑笑地说着话。
拿出去各个都能独当一面的高材生,私底下的学生聚餐风格融洽轻松,开起玩笑来荤素不忌,一个本系研究生学长一见面就说赖宝婺像某韩国女团里面一个成员。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赖宝婺不明所以地看高斯,高斯正给她用鳗鱼汁拌饭,给女友解释典故。该学长数年来沉迷科研,久不理人世,倍感跟社会脱节,最近刚认识一个女团,为了彰显自己时髦,一见美女便直言人家像女团里的某某某。上次见一师兄女友,也是张口就来,结果人姑娘碰巧是个女团唯粉,唯的刚好不是被说像的那个,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
赖宝婺也笑了,她用勺子挖了一口鳗鱼汁拌饭,吃得津津有味,听他们说着各自专业领域的笑话,她发现她的男朋友无论到了哪,依然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所有人都愿意听他讲,听他说。他说起话来也真好听,沉稳低缓,字字清晰。
她走进了他的世界。她渴望跟他靠得更近一点。
考研,固然是对自我的提升,但是细究其初衷,是赖宝婺渴望能靠近他一点的通道。
她要更加的努力,变得更好。
吃过饭,高斯跟赖宝婺在门口等车,安嘉璐顺路带两个女生回去,有几个师兄都是开车来的,问要不要捎他们一段。早就有人问过了,“阿斯,来北京这么多年,怎么车都不买一辆?”
高斯笑了笑:“没钱。”
那人切了一声:“你会没钱,少来。”
有人说:“他倒是想买,你让他停哪?”
安嘉璐把车缓缓开到两人面前,降下车窗:“我带你们去前面的地铁站吧。”
高斯:“不用麻烦,车就到了。”
“那行吧,我们先走了。”
等安嘉璐把车开走,后座的两个女生才开始讨论。
“他对象挺漂亮啊。”“听说是高中同学,两个都是初恋,难怪感情这么好,挺难得的。”
“难得什么啊?”
“你见过几个男的长那样初恋还在身边的?”女生一句话把安嘉璐她们都说笑了。
停在红灯前,安嘉璐伸出五指顺了顺头发,往转向灯处瞥了一眼。滚滚车流的马路边,一男一女并肩,女生垫起脚靠在男生耳边说话,他配合她身高低下头,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脸,
这个做人向来生疏冷淡的年轻人,谁也不清楚女孩究竟说了什么,会让他的脸上出现这种笑。
安嘉璐松开脚刹,偏头淡淡一想,确实挺难得的。
赖宝婺生日在八月中,八月里高斯带她去日本玩了一圈,给她在日本迪斯尼过的二十一岁生日。祝福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发往异国他乡的赖宝婺手机,远在杭州的张美琴写了一长段情真意切的话,希望她学业进步,生活幸福。深圳的姑姑给她发了两张她裹在被子里的婴儿照片,感慨从前的小丫头一眨眼就成了二十岁的大姑娘。躺在迪斯尼主题酒店的大床上,赖宝婺一会儿揉着眼睛想哭,一会儿又捂着嘴想笑。
零点刚过,三人小群里邵天赐说:“生日快乐@赖宝婺,某个从今天开始要奔三的女人,虽然你越来越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但还是希望你保持这种不可爱的态度,在你自己人生道路上继续横冲直撞。”
严欢:“生日快乐,小宝贝,过去一年虽然有太多不开心的回忆,但我们还是要一起往前看,把不开心远远地扔在身后,我们陪你一起迎接崭新的二十一岁。”
还有一些老师的、舍友的祝福微信,赖宝婺一条条地回。高斯从卫生间出来,经过摆放着大大小小购物袋的茶几柜,上面都是陪她在迪斯尼一天买的东西。他掀开薄被上床,从背后抱住他刚满二十一周岁的小女友,“怎么了小宝?”轻轻掰住她肩,把她的脸转过来一点,就看见她湿重睫毛,脸上挂着两条新鲜泪痕。
她不说话,只是伸开手臂,含着眼泪靠进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