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看向他,清澈的眼睛倒映着月光:“是也不是,‘家’是将所有兄弟姊妹联系在一起的存在。”
大师嘴巴张张合合,半是感叹半是惊讶:“你们这个规模搞的还挺大。”
至少大师所见过的那些隐秘信仰,没一个能跟他们似的,拥有如此惊人的凝聚力和行动力。
这几乎已经不是一个常规概念上的隐秘信仰组织了。
阿秋想了想,对他道:“我以诚待人,人以诚待我,如此而已。”
大师停下脚步,看向这个跟着他学了几天医的学生——对方连识字都是在这些天刚跟陆宜修学的。
他突然意识到陆宜修拼着命不要,也要治好的究竟是什么。
在跟贫民区的人深入接触后,大师知道了很多贫民区的故事。
比如说,最初的最初只有阿秋一个人,再比如说,少女是一年前出现的,而陆宜修则是十几天前出现的。
这个时间线足以排除陆宜修在这个隐秘信仰发展过程中的存在感。
换句话说,阿秋跟少女他们自己做到了这一步。
从任何角度来说,都足以让人对此敬而生畏。
大师:“我好像没问过你,你今年多大了?”
阿秋看他:“十岁。”
*
在大师跟着阿秋跑了一趟后,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神医分析贫民区的土地情况和植物生长环境,给出了一张详细的推荐种植的药材清单。
贫民区里每家每户对了帐,坏消息是大部分人都没有存款——倒不如说有人居然有存款这件事更值得让人惊讶,好消息是贫民区外的人筹到了钱。
这些钱当然不够买种子,最后大师跟朋友借了钱,才勉强凑齐了买药材的钱。
没出钱的那部分人负责多出力,所有人被捆绑在同一个集体利益中,开启了前所未有的的崭新尝试。
贫民区外的人在为种子奔波,贫民区内的人在搬家,等他们搬完了家,把地空出来,就能重新规划贫民区的建筑和种植区域了。
这个过程也有波澜,有人不愿意搬,有人有其他意见,不过这些繁琐的事情没出现在陆宜修面前,有另一群人在负责说服他们。
这个存在感不强的隐秘信仰就像一棵树苗。人们看到它钻出地面的瘦弱枝干时,不以为然,但等泥土松开,才能窥见底下错综复杂的根系,早已悄无声息的包裹了整个贫民区,朝整个城市蔓延。
“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起,”大师一边做账一边反复感叹:“十岁啊,才十岁啊!我当年十岁的时候才刚刚摸爬滚打学‘手艺’呢。”
这段话他说了好几遍,陆宜修都没搭理他,但奈何大师锲而不舍,一副你不问我就不停的模样。
陆宜修咳嗽着道:“任何时候,愿意豁出命来救人的人,都很了不起。”
大师:“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夸你自己?”
陆宜修摇头:“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赤诚,我不是。”
大师觉得这话可能说反了。
陆宜修捂着嘴,边写边道:“你们这些人总是想太多,见人家有自保之力,就觉得他们最初的目的不纯……”他说到一半,剧烈咳嗽了起来。
在外忙碌的神医推开门,走进茅草房,盯着陆宜修嫣红的脸色看了几秒,对大师道:“准备后事吧。”
“你这张嘴,迟早得让人打死,”大师嘀咕了一声,警惕的看了眼他身后:“阿秋他们呢?”
神医让了让,让出了身后那两个小身板。
阿秋和少女沉默的注视着陆宜修。
陆宜修缓了缓,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道:“人们会因为各种原因聚在一起,能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维持认同感,不计利益的彼此依靠,是因为他人的一片赤诚。”
如果陆宜修没有出现,这个由阿秋的付出而维系起来的隐秘信仰,最终也会因为阿秋的死亡迅速消散。
陆宜修朝阿秋他们招了招手,一边咳嗽一边道:“我之前为你们‘治病’的时候就说过了,不要为我的死而愧疚,不要把我的死变成你们的负担,我希望你们能活下去。”
“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
阿秋他们最初不愿意接受‘治疗’,这种‘治疗’需要付出的代价,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只是陆宜修说服了他们。
阿秋有一片赤诚,所以那些因为他而活下去的人们聚拢在他身边。
而陆宜修的赤诚,说服了阿秋他们。
“做大夫就很好,治病救人……”陆宜修又低声咳嗽了几声:“不要再用那种方式治病了。”
“有些人救不了,就不要救了,”陆宜修对他们道:“冲动的时候,想想我。”
他伸手擦去阿秋的眼泪:“我这么努力才把你们养胖了一点,你们要是再瘦成皮包骨的话,那我得多难受啊。”
“好人就该有好报,故事就要有大团圆结局,”陆宜修朝他们翘了翘嘴角:“我喜欢这个。”
少女:“但是你死了。”好人没有好报,故事也没有大团圆结局。
陆宜修歪了歪脑袋,笃定道:“我死之后,会有人来找你们,那也是我。”
没有比这更真的真话了。
可惜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