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们风驰电掣的蹿过走廊,一通乱窜后,血海成功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同时消失的,还有所有人的方向感。
这场飞奔虽然短暂,但却给予了人无比漫长的错觉。
一直到陆宜修跟影子失去联系,阴影悄无声息的融入地面后,躺了满地的人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呕吐声不绝于耳。
方才那一路的飞奔中,半道上似乎还出现了拦路的其他东西,但一闪就过去了,所以实在想不起来这一路上到底出现了多少怪物。
罗宾给陆宜修递了块手帕,陆宜修擦了擦嘴,打量周围。
翻倒的书架,散落满地的书,幽幽点亮的油灯摆在书桌上,周围凌乱的铺着些纸,鎏金毛笔斜搁在纸上,笔尖的墨水拧成一滴,摇摇欲坠,好似主人刚刚离开,随时就会回来。
明亮的色彩笼罩在这一幕上,翻倒的书架散发着幽幽沉香,满地的书有些摊开了书页,白皙的纸上印着墨染的字迹,在暖光下散发着簇新的气息。
几米开外,腐朽的书架上布满蒙尘的灰,地上的书早已看不出模样,书桌上遍布蜘蛛网,冷硬的油灯蒙着灰。
在这两者中间,是一把椅子,它一半笼罩着暖光,崭新且明亮,另一半蒙着灰,黯淡且冷硬。
而在这两者之外,就是突兀闯进此处的人群了。
他们散落在进门的那一小块空地上,周围遍布了灰尘。
人群陆陆续续缓了过来,也看到了眼前诡异的场景,谁也没轻举妄动,相反,像生怕惊动什么般,人群缓慢的凑到一起,围成了一个圈。
半路上遇到的这群人数量不多,一共就五个人,最显眼的是一个蓝眼睛的男人,棱角分明,五官立体,再加上湛蓝的眼睛,诚恳注视他人时,简直像自带圣光。
他显然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在打量完周围环境后,其余人就纷纷朝他投去了视线。
“阿易?”对方惊讶的喊出陆宜修马甲的名字,目光落在轮椅上,又飞快挪开了,他低声对陆宜修道:“你来这里,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陆宜修靠着椅背,对马甲过于广泛的人际关系感到头疼,他用轻浮的语调慢悠悠的岔开话题:“亲爱的,你们看起来不太好。”
路宁叹了口气:“这里比我想的更危险,我们一路上损失了不少人。”
队伍里长相平平的中年男子插了句话:“路宁,这就是你说的那位朋友?”
路宁点头,为其他人介绍道:“陆易对这些很感兴趣,特地拜托我查了血腥长廊的地址……”
陆宜修恍然,怪不得他们会“巧遇”,合着他手上的那卷羊皮纸就是对方给的。
伏八察觉到了另一个重点,不由拔高了音调:“血腥长廊?怪不得这里这么危险,这地方不是已经被列为极度危险区域了吗?”
他看了眼陆宜修,在对方的目标是邪·神这个大前提下,对方去哪探险都不足为奇。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路宁那一行人——他们的目标总不可能是邪神了吧?
路宁队伍里另一个人叹了口气:“你们没听说最近正在讨论的隐秘合作?”
陆宜修看向伏八,伏八看向陆宜修,双双对此一无所知。
“之前局势不太好,”中年男人愁眉苦脸道:“好几个教派被官府剿灭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大家索性商量起了合作,人多力量大嘛。”
这个逻辑是不是有点问题?
伏八帮陆宜修问出了口:“一合作动静不就更大了?那些狗腿子还不得闻着味就来?”
“小皇帝回来了,”另一个人道:“上头闹得厉害,哪抽得出空来管我们?”
伏八琢磨了下,觉得这个理由也算说得过去,继续问道:“这个合作,具体是指什么?”
“就是几个教派一起商量着解决问题……”
他没说完,伏满脸狐疑的打断了对方:“他们信得过对方?”
不是伏八恶意揣摩,实在是邪·教徒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信仰不同的邪·教徒凑在一起,稍不留神就会发生生死之战。
以往大家独来独往,偶尔见面还要互杀一波以示“友好”,现在开始谈合作,简直是大逃杀的序幕。
“信不过,”路宁接过话茬道:“不过更强大的外在威胁摆在眼前,就算信不过也总得试试……”
伏八若有所思:“所以,你们出现在血色长廊,是因为这个?”
“血色长廊名声在外,数百年来有数十位不同信仰的高阶信徒在这里失踪,大家就想着先来这里试试,要是能解决血色长廊,最后找到的‘宝藏’也能激励一下还在犹豫的其他教派。”
伏八看了眼这五人狼狈的模样,个个浑身是伤,有些严重的伤口还在不住渗血。
他委婉道:“那你们想的还挺周全的。”就这水平也敢来“试试”?
路宁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勉强一笑:“我们低估了血色长廊的危险性,一同进来的其他人都折在了路上……”
他队伍里的另一个人嘀咕道:“还不是那些人想着保留实力,把我们丢进来当消耗品?要我说,宁哥,咱们当初就不该同意这个计划。”
路宁的语气有些无奈:“合作对我们来说有益无害……”
“那也得看合作的都是些什么臭鱼烂虾,光想着捞好处,没一个真心想合作的。”另一个人抱怨道:“那些人光拖后腿了,差点没害死我们。”
陆宜修从这些抱怨里听出了什么:“这个合作……是你提出来的?”
路宁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陆宜修扬起笑容,态度亲切了起来:“亲爱的,之后我们可以仔细聊一聊,我对它很感兴趣。”
伏八脖子后的寒毛刷的一下立了起来。
路宁有些诧异的看向陆宜修,对上那双波光粼粼的翠绿眼眸,出口的话磕绊了下:“好,好的。”
系统之前的提醒出现在陆宜修脑海里——“如果你觉得谁对你表现的怪怪的,那么大概率就是你想的那样,海王的池塘里养着几尾鱼是什么大新闻吗?”
在气氛微妙起来之前,伏八大大咧咧道:“眼下的重点是怎么活着出去。”
他看了眼路宁那群人,没对他们抱有期待,扭头去看陆宜修。
“解决血色长廊也很有意思,”陆宜修持有不同意见:“毕竟,我们还没见过这里的主人,不是吗?”
“刚才那些招呼还不够‘热情’吗?”伏八晃了下自己软绵绵塌下的手臂:“要是见到了这里的主人,恐怕我们都别想活着出去了。”
陆宜修看了眼他明显不对劲的手,从轮椅下摸出小方箱,还没动作,猜到他意图的伏八抢先道:“没用,骨头都碎了。”
他晃着手,满不在乎道:“我可是血之祭徒,寻常的伤口,自己就能解决。”
陆宜修将小方箱递给罗宾,朝满身是伤的人群示意了下:“帮他们包扎一下。”
罗宾接过价值不菲的医药箱,看了眼伏八。
伏八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单手握住轮椅,确保如果敌人突然出现,他能第一时间保证陆宜修的安全。
他嘟囔的话也飘进了其他人耳中:“他比我强多了,要我说,罗宾你就是瞎操心……”
真出现意外了,陆宜修控制一个影子,绝对比他们跑得都快。
罗宾沉默的离开陆宜修身旁,去帮其他人包扎伤口,陆宜修则看向了路宁。
刚才聊到伏八伤口时,路宁有些犹豫的多看了两眼,用动作和神情表达了他有话想说。
“你有话想说,”陆宜修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凝视着对方道:“为什么不说呢?难道是许久没见,我们的友情已经如此脆弱了吗?”
“不,不是,”路宁又磕巴了下,他避开陆宜修的视线,耳朵涨得通红:“如果他的伤口是这几天内造成的,我或许能帮上点忙。”
伏八意识到了什么:“你信仰的是光与生命的母亲?”
路宁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像你这样严重的伤口,想要彻底治愈的话,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瞥了眼陆宜修盖在腿上的毛毯,它严严实实的遮住了陆宜修的腿,看不出伤势到底有多严重。
陆宜修察觉到他的视线,低笑了一声:“这个伤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且就算当时找你,恐怕你也没法治愈它。”
毕竟是邪神留下的痕迹,普通信徒跟这种存在有着天堑般的差距。
路宁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挤出了一句:“如果有需要的话,你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我现在就挺有需要的,”伏八晃了下手,强调自己的存在感:“你先说说,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路宁:“治愈后的伤口可能会出现一些小小的异常。”
伏八闻言,眉梢微挑,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路宁,倒是理解了他为什么能成为这支队伍的主心骨。
“只有这么点代价?看来你在教派里的级别不低啊……”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语:“光之圣教存在的足够久,你这么年轻应该不可能是主教,那就是你信仰的神格外眷顾你?”
路宁谦虚道:“我位于主教之下。”
光之圣教跟阴影之门不同。
前者是势力广泛的老牌教派,信徒遍布整个大凤王朝;而阴影之门就是个刚成立的隐秘教派,这种新教派随处可见——在各种隐秘信仰层出不穷的时候,没经过时间考验的新教派实在太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为意外覆灭了。
所以路宁的“位于主教之下”跟陆宜修的阴影之门的主教这两者的地位不能相提并论。
伏八酸溜溜道:“怪不得你说合作,就真能折腾出动静……”
伏八对这个代价没有异议,路宁伸手握住他垂下的那只手,低声祈祷了起来。
“光与生命的母亲,望您垂怜……”
随着他的话,一缕白光在他手中浮现,迅速蔓延到伏八的整只手,白光渗入手臂。
有什么在快速生长,以至于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碾碎骨头、切开每一缕神经般的剧烈疼痛中,伏八满头是汗,脸色惨白,表情扭曲,强忍着没惨叫出声。
白光浮动了片刻,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路宁手中。
路宁的气色好转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