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小刘故意为难,而是他做这一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
有带着善心，真心实意想来帮忙的，不怕吃苦、不怕刁难,为得就是给困难的人带去帮助。
但同样，也有一小部分的人,为得仅仅是履历上好看一点。
要是多给她安排些活，对方反而还会觉得生气,再说了都是主管亲自让他接待,自然不会安排一些比较繁重的活，无非就是给她一把扫帚,装装样子拍拍照，没两天人就不会再来了。
本来还想着说一些注意事项和使用方法,这一会小刘也不打算多说了,说了也没用,人家也不见得愿意去接触养老院的老人家们。
他们这家养老院规模不是很大，住进来的人大部分都是生活条件不太好的老人,尤其是一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家，多多少少会让一部分条件优越的人无法忍受。
小刘指了指一处生活房,“你等会儿就在这里面打扫吧,早上没什么人会来,你也不用担心有人打扰到你。”
潜意识很明显了,也就是说随便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要实在不想打扫,稍微做做样子也行。
向薇皱了皱眉头：“打扫房间吗？”
小刘当她不是太乐意,也没觉得生气，而是问道：“不想打扫吗？那你想做些什么可以自己提出来，我这边看着安排。”
“我能不能跟着你一块给老人家们做体检？”
小刘有些诧异,“你确定吗？这个活可不轻松，甚至有可能还会很……就是卫生条件不是太好。”
小刘不想说有一部分的老人家身上有些异味，甚至还可以用脏字来形容。
没办法。
养老院的人手不够，有一些无法自理的老人家身上多少都会有些污垢，他们在给老人家做一些简单的体检时，能帮的都会帮忙收拾一下。
他们不够强大，没法奉献太多，唯有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跟老人们一些体面。
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面前的女生会立马退缩。
却不想她重重点着头，开口说道：“我可以！我就是、我就是想帮帮忙。”
小刘迟疑了一下，心中忍不住想着难不成自己看错眼了？
或许面前的女生是真的想做做实事？
“那行吧，等会儿你就跟着我，要实在是受不住你就跟我说，可别当着人家的面表露出来。”
“好！”向薇带着些雀跃，一副快乐小女生的样子。
此时还在办公室和主管交谈的杨雪，正不住的拜托对方帮着照顾一下自己的女儿：“向薇这孩子从来就没有做过类似的事，要是有什么不懂或者做错的地方，你们好好教她，她挺聪明学学就会了，要实在是学不来你就联系我，我来教教她……”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怕女儿在外面做事没做好被训。
但又不能直接说要是真做错了事可别训她女儿。
虽然她宠溺孩子，但是杨雪很清楚自己宠孩子那是自己的事，她没办法要求别人也要对她的孩子好。
所以她没办法无理由的让别人对她女儿好，但是不代表她可以给出一个人情，以此作为交换。
显然对方的主管也是听说了弦外之音，连忙点点头：“杨律师您放心，有什么事我就直接联系您，保证不会让您女儿受一点苦。”
“那就多谢了。”杨雪连忙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并说道：“我记得律师所堆了免费的案子，正好我过段时间有空咱们到时候再约？”
“好好好，那就麻烦您了。”
两人谈好，杨雪在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放心，想着要不要再叮嘱女儿几句，结果让人帮忙去找，等她站在窗外看到屋子里的女儿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从她的角度去看，正好可以看到向薇拿着纸和笔在记录东西，此时也不知道床边的老太太说了什么，跟着向薇就是腼腆的笑了笑。
不知道为何，杨雪突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就好像突然明白哪怕自己不在女儿好像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没有上前去打扰她，而是将手机拿了出来悄悄的拍摄了一段视频，等拍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在离开的路上，杨雪将这段视频发到了老向的手机上，并附加一句：“咱们女儿真的是又乖巧又心善，刚刚看到她的时候，总觉得她长大了些。”
发过去没一分钟，对方就发来消息。
——再多拍点！
杨雪对着手机白了一眼，没再搭理他，叫了一部出租车之后就回到公司。
而此时，待在养老院的向薇遇到了一些小问题。
小刘一脸苦笑道：“陈奶奶，您高血压都这么高了怎么能不吃药呢？高血压的药停不得，你难道忘了？上回您私自停药，血压升上来后多难受？”
“难受就难受，反正我这个老不死的没人挂纪，早死还能早投胎。再说了，这些药有什么用？都是骗人的东西。”躺在病床的老太太双手搭在胸前，瞧着有人要给她喂药，双唇就死死的抿着，打定主意了不吃药。
对方不配合，总不能强制的往她嘴里塞呀？
连着劝了好久好久，最后还是没办法。
小刘只好道：“那我只能跟厨房的交代一声，尽量让您吃的清淡一点，就这一天，明天我再来给您喂药。”
老太太偏过头，并不打算搭理他。
小刘无法，只能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等出了房间走了没多久，其中就有一人道：“咱们院里的老太太就属她最难伺候，能领到这些不花钱的药，谁不是开开心心的？就陈奶奶不同，不知道的还当我们给她吃的是毒药呢。”
“怎么说话的呢，不会说话就赶紧闭嘴，行了，赶紧去做事儿吧。”一旁的护理人员嘴上虽然在呵斥，却对着对方说的是眼神，一把拉住她往旁边走。
走了没多久，就听到她小声的说着：“你傻啊，怎么能在福利部门的人面前抱怨？”
被拉着往前走的护理人员嘟哝着：“我这不就是随便说说吗……”
随着两人越走越远，也就听不到她们的声音了。
她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离得这么近，谁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到？
只不过听到了，当做没听到罢了。
小刘叹了一声气，他跟背后的向薇无奈的道：“也不怪她们会抱怨，事多工资低，是人就会有些想法。”
向薇对此没有做回应，而是问道：“陈奶奶为什么不喜欢吃药？”
“倒也不是不喜欢，而是她不信。”小刘回望刚刚走出了房间，对着向薇说道：“老人家的态度不好你也别生气，说到底就是个可怜人。”
不用向薇接着问，小刘就缓缓说了起来：“陈奶奶家里没人了，本来她和陈爷爷有个儿子，只不过很早的时候就走丢，她和陈爷爷一直没有放弃，在维持生活的同时也一直在寻子，只不过可惜呀，到现在还没找到。”
“那然后呢？”向薇问着。
坚持了几十年的事，不应该会放弃。
陈奶奶不愿意吃药，何尝不是间接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既然心中有期盼，就不应该会放弃自己。
“就在前几年陈爷爷生了病，老两口没办法，只能将这些年存着的钱拿出来治病，这些钱是他们为了找孩子留下来的，一旦花了也就拿不出钱再去找他们的孩子了。”小刘说着。
漫无目的的去找一个人，四十多年过去了又岂是那么好找的，更别说没钱寸步难行，拿钱治病何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何尝不就是让他们放弃继续寻找亲生儿子。
可没办法。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治吧？
向薇明白了，轻声说：“陈爷爷没治好对吗？”
小刘点了点头：“钱花光了人没留住，陈爷爷去世之后，陈奶奶无依无靠，街道办事处的人瞧着也觉得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不放心，便在慈善会申请了救助，将人送到了这家养老院。”
不得不说，国家有一些福利还是挺不错的。
不然的话，像陈奶奶这种没有儿女没有亲人的老人家，一个人待在家里，真要出了什么事是谁都不会知道。
“陈奶奶不愿意吃药的原因也就是在这，她觉得当时给陈爷爷治病，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药结果还是没将人留住，就一直在说吃药也没用，都是骗人的东西。”小刘又是一声叹气：“陈爷爷当时得的是绝症，哪里那么好治。”
向薇沉默着。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觉得有点理解陈奶奶。
其实不光光是小刘说的这个原因。
应该还有一点吧。
陈奶奶不是因为不信，而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才不愿意吃。
陈爷爷的离开对她的打击来说肯定是很大的。
两人相处了大半辈子，互相扶持、互相依靠，现在一个人离开了，另外一个人居然是恨不得跟着去。
可陈奶奶无法自己选择离开。
因为在这个世上，她还有一个留念，找儿子找了四十多年，甚至不愿意再生一个作为寄托，可想而知，这个丢失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如果陈奶奶自己选择跟着陈爷爷离开，或许在陈奶奶的心中，这就相当于主动抛弃了自己记挂多年的儿子吧……
可要是直接生病离开，多少就能安慰自己她并不是主动放弃了儿子。
这一切只是向薇自己所想。
到底如何恐怕只有陈奶奶自己知道了。
只不过，听着确实挺心酸的。
养老院条件虽然不是太好，但是基本上每个人还是能分到单独的房间，向薇刚刚近陈奶奶的房间时，发现并不是很大的小房间里收拾的是整整齐齐，就连窗台的桌边上，都插着一束从外面摘来的野花野草。
以及陈奶奶自身的打理，也是很整洁干净。
感觉除了不愿意吃药之外，老人家并不是一个太愿意麻烦别人，又挺懂得过生活的人。
“刘哥，陈奶奶不吃药的话真的可以吗？”向薇问着。
“当然不行。”小刘指了指本子上的血压记录，“不过这几天她的血压都不算太高，身体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向薇哦了一声。
跟着有和小刘去了其他人的房间。
老人家们其实都还蛮好相处，见到陌生的向薇，还会跟她说说话聊聊天，甚至有的老人家还会偷偷抓了把小零食给她。
等这天向薇忙完回家，两边的口袋里装的全是零食。
一些瓜子饼干之类的。
正好向薇有些馋，拿了一袋饼干拆开吃起来。
饼干上面的糖霜太过甜腻，口感并不是太好。
向薇脑子里突然浮起一些关于原身的记忆。
原身不是个太喜欢出门的女生，休息的时候一般都是待在家里，有时候是刷刷剧看看新闻，其中一小部分的时间就是做一些小甜点。
也算是一个兴趣爱好吧。
当时原身开了一家奶茶店，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因为自己想要做些糕点卖，所以才决定开奶茶店，搭配着卖一些糕点。
这是爸妈心疼她，他们觉得原身自己做太累了，还不如花些钱请个糕点师来。
连着劝了几次，原身就歇了心思。
也就没再提出要卖糕点，只卖奶茶。
只不过原身偶尔有时间的时候，也会烤一些小饼干，然后当做奶茶店的赠品送出去。
反应还行。
最少确实有不少客人都主动开口提出想买。
可那个时候原身已经因家人的介绍去相亲，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人就将婚事定了下来。
正巧那段时间太忙了，重新考虑卖糕点的事也就搁浅了下来。
这一搁就搁了一辈子……
向薇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下午三点左右，要不自己也尝试尝试烤点小饼干？
等明天的时候可以带去给老人家吃。
反正没什么事，与其发呆还不如找点事做。
家里有现成的食材，依着记忆里的步骤，向薇第一次尝试烤起了饼干。
老人家们吃不得太甜的食物，再加上有些人牙口不好也不能太硬。
在调制上就费了不少功夫。
向家的房子很大，有中西两个厨房。
向家两口子知道女儿的兴趣爱好，专门买了不少相关的家电、工具，就是为了让女儿做喜欢的事。
原身并不知道，每次她做出的糕点，向家两口子都会带到自己的公司，分给同事一点，嘴里不住夸着女儿做得好吃。
‘叮’的一声响，饼干已经烤好。
向薇戴着手套将托盘从烤箱中拿出来，等稍稍放凉之后，拿起一块饼干吃着。
味道还不错，又酥又香。
一时没忍住，她连着吃了四五块。
好在这时房门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向泽刚刚进门，就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他喊着：“闺女，又烤饼干啦？给爸爸留一点，爸爸明天带去公司吃。”
向薇小跑过来，手上拿着一块小饼干，“给你吃。”
向泽一手接了过来，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然后比着大拇指道：“香！”
向泽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
小饼干香归香，但要说是绝味那肯定是不可能。
如果用一百分来评价的话，最高也就七十来分的样子。
但是！
从闺女做出来的这一点，就足够额外加一百分！
没过多久，杨雪也跟着回来。
同样吃了一块女儿做的饼干后，大肆夸奖了一番，只不过夸奖之后，看着烤盘中满满一堆的小饼干，便有些心疼的道：“以后别做这么多，累着了怎么办？”
“不累。”向薇将在养老院发生的一些事说给了爸妈听，说完之后跟着道：“养老院的爷爷奶奶们给了我不少零食，我打算将这些给他们带过去。”
“那够不够？要不要爸爸给你打下手？”向泽问着，还没等向薇的回答，他就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杨雪没好气地撞了撞他：“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打算吃晚饭啊？”
这一说，才想起吃饭的问题。
向泽难做了要去做饭的杨雪，他说道：“今天难得高兴，咱们去外面吃，闺女不是喜欢吃烤肉吗？咱们去吃烤肉。”
另外两人都没意见，向薇说了一声，先回卧室换衣服。
等她刚刚进门，杨雪跟着又是用胳膊撞了撞向泽。
被撞的向泽一头雾水，一脸不解的道：“我没做错事吧？”
杨雪白了他一眼，然后小声的说道：“你没发现吗？女儿的话比原先要多了。”
就刚刚，语言绘声绘色的跟他们说起了在养老院的事，和他们分享着。
杨雪不由的道：“这在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过。”
“……那不是、那不是闺女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吗？”向泽下意识的就接话。
杨雪一听。
好像还真是这样。
原先女儿不和他们分享，那是因为大部分的时间他们都相处在一块，所有经历过的事都是相同的，根本不需要分享。
沉默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