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允南微怔了一秒,撇了撇唇侧,有些无语。
他真够时运不济的,只是临时起意又盲选了一家铺子,都能幸运地抽中‘黑店’。
施允南回过身,一点儿都不怕事地走回到原位,“老板,我刚刚可是轻拿轻放的,哪里有了裂痕?”
中年老板露出心疼不已的神色,指向玉雕背底的一处裂缝,“你看看,就这儿!”
施允南顺着他的指尖看去——
这件玉雕作品以‘竹篮’为托底,上面盛着满满当当的蟠桃、佛手等寓意福寿安康的物件。
从大体上看雕刻的工艺线条很流畅,足以显示出雕刻者的功力。
可这件看似完美无缺的作品,这一会儿背部的‘竹篮’处出现了一条并不明显的六七公分的裂痕缝。
如果不细看,其实不打眼。
但是细看了,又的的确确影响整件作品的价格。
“看见了吧?你磕碰着了这地,我现在想要转手也买不去了,你这必须得赔钱!”
施允南摇了摇头,笑着反驳,“老板,你碰瓷技术是不是太老套了?讹人讹得也太明显了。”
“小伙子,你怎么说话的呢?”
老板将玉雕作品放回到绒布上,指了指左右两侧的监控摄像头,“你可看清楚了,我们店里都是有监控的!”
他撸起自己的薄衬袖子,一副‘理在人不亏’的模样,“这第一点,是你自己进我的店、也是你看重的这件玉雕,同意要开柜看的,是不是?”
“就是!”
店员自然而然向着自家老板说话,“一看你就是个年轻外行人,我们行当内流传着一句话,叫玉不过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施允南淡定颔首,“知道。”
玉石属于易磕易碰的贵重物品,如果卖家和买家之间直接用手传递,万一失手造成损失,往往很难判定这个责任的过错方。
另外一方面,人手容易分泌汗液,很容易在玉石等表面留下汗渍,容易影响玉石的光泽度和干净度,个别还会造成难清理的情况。
所以,行业内才有了‘玉不过手’的说法。
近些年,有些卖家在传递玉器的过程中,不等买家拿稳就故意脱手,制造‘碰瓷’来讹钱。
这种无良商家出得多了,正经卖家和买家就都格外注意这个问题。
话说回来,这家店在这个方面的确做得格外小心。
中年老板又继续说,“这第二点,我带着专用手套,柜面上铺着绒布,刚刚经过我手给你展示时,这个玉雕完全没问题,你也没提出异议不是?”
“后来经过你的手一碰,再回到我手里不出三秒,这条裂缝就出现了!你还敢说不是你放玉雕时用力太大磕坏了?”
中年老板底气十足,“年轻人,你就算是报警,我也不怕!”
施允南看着柜台上的那件玉雕,眸底晃过一丝冷意——
刚刚老板向他展示时,经验老到地故意用掌拖住了背底部的那条裂痕,而施允南接手后只是粗粗透过正面观察了一下,这才让前者有机可乘地讹诈。
退一万步说,就算施允南接手后第一时间察觉,想必老板也会用其他方式将‘锅’推在他的身上。
说来说去,老板的这个碰瓷方式绝对不是第一回了!
正想着,店内就涌入了□□位头戴小红帽的中青年顾客,一看就是个旅游团进来参观的。
中年老板和店员打了一个眼色,后者迅速领悟地就嚷嚷开了——
“诶,各位老板们都来评评理啊!这年轻小伙弄坏了我们店的玉器还不认了……”
这个岁数的旅游团大爷大妈都是最爱凑热闹的,一听说这事纷纷围了上来,除此之外,还吸引了店外的几名懂玉石的散客。
店员见人数多了起来,又将刚刚对施允南说过的话重复了一边,无非就是说——
自家店里有监控可以证明一切,绝对不是他们故意碰瓷讹诈,明摆着就是施允南磕碰坏了他们的玉器,导致没办法再卖出好价钱了。
大爷大妈们信以为真,几名玉石散客则是面面相觑了两眼,看破不说破——
这玉石行当里的水深着呢。
有些店家专门对于老客诚恳厚道,但对新客就是一个‘杀’字。
这个年轻人就是太没经验了,这才掉了坑、上了当,事到如今,只能是任由店家讹钱宰割了。
施允南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他面对周围齐聚的目光,问,“老板,那你这玉器要买多少钱?”
中年老板听见这话,心里嘚瑟一声——
小样儿。
就算碰瓷明显又老套能怎么办?还不是照样得乖乖上钩给钱。
中年老板装出一副明事理的样子,将柜子里的标牌拿了出来,“你也别说我坑你了,就按照标价走,三十万。”
施允南盯着狮子大开口的老板,眸色渐渐发沉,而周围听热闹的大爷大妈们顿时议论纷纷——
“哎哟,这么点东西要三十万啊?我看这也就一般般啊。”
“这倒霉孩子哦,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三十万?这点东西这么值钱啊?都够买一辆不错的车子了吧?”
有懂行的玉石散客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替施允南说了句话,“老板,这大爷大妈和年轻小伙不懂行,可我们懂啊,就你这块羊脂玉的质地,怎么都值不了三十万。”
“这位先生,你这话就说偏了。我们家的物件儿都是精雕细琢过的,是雕刻师傅花了时间和心血才出的艺术品,都是有专门的工艺证书的。”
“行了老板,买卖完整的成品都还能打折呢。”
又有散客笑着打断,明里暗里都向着‘倒霉’的施允南。
“有些话说明白了没意思,既然这年轻人愿意花钱买教训,你也就报个实价得了。”
中年老板看着一言不发的施允南,故作迟疑了片刻,“这样吧,给你打个半折,十五万,不能再少了。”
三言两语的功夫,就骤然便宜了一半。
有大爷看出了里面的门道,背着手嘀咕一声,“搁着坑小孩呢,不厚道。”
施允南走近半步,将玉雕制品重新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着底部的这条裂痕,微妙勾唇,“老板,我想了想,还是报警处理吧?”
“……”
老板卡壳,显然没想到施允南还是这个想法。
“我不是都说了吗?我们有监控,报警你也是照价赔偿,压根不占理的。”老板显出几分不耐烦,但还是底气十足。
“大家可多看着呢,现在玉器拿着你手里,你别又给我磕坏了。”
“这十五万是最低价了,你必须赔给我!要不然,我今天是不会让你走的。”
“老板,忘了告诉你,我本职是个珠宝设计师,虽然常年和钻石打交道,但钻玉不分家,对玉石也不是不了解……”
施允南这话一出口,老板脸上的惊讶飞快闪过。
“这件玉器上的裂痕边缘已经有点发暗了,显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形成时间,走玉石质量鉴定中心应该能出结果。”
施允南重新将目光对准了老板,眼底的犀利几乎能洞悉他的一切肮脏勾当。
“我说的报警,不是要处理这件玉器的赔偿,而是要告你们这家店敲诈勒索!反正你们也说了监控都在,全场还有那么多人为我作证。”
说到这儿,立刻就有看热闹的大妈拿起了手机,一个劲地拍摄记录。
老板避开他的视线,心里有了一丝忐忑——
要知道,他这套碰瓷纯粹是来诈那些不懂行的新客。
只要双方反复拉扯个几次,他再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赔偿价格,那些新客买家也都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花钱买下。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施允南看起来年纪轻轻,居然还对玉石有研究?
这是碰到硬茬了?!
施允南环视了一圈店内的展柜,一针见血地戳破,“想来你们店面也不止这一件玉器有问题吧?”
“在我之前,应该还坑过其他不懂行的新客人?我记得,敲诈勒索未遂的量刑标准不低。”
“一个人算十万,也够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了。”
眼见这内心的隐秘被人戳破,中年老板的眼底慌张浮动,想也不想就反驳道,“你、你没钱赔就没钱赔,别血口喷人!”
“这裂痕应该还可以修补,我自认倒霉拿去修……”
他顿了顿,还存了最后一丝讹人的侥幸,“你给我补三千块钱,后续横竖都不需要你负责了,总行了吧?”
从三十万到三千,搁着玩大跳水呢?
施允南冷笑嘲讽,“就你这种良心被狗吃的黑心商家,你也配让我拿钱?”
有旅游团的人听出碰瓷蹊跷,立刻支持,“小伙子,你放心,阿姨都录着呢!等鉴定结果出来,他要是骗子,我们都在警察面前给你作证!”
施允南长得白嫩又好看,比起黢黑油腻的中年老板,显然更得她们这些妈妈辈的喜欢。
“……”
老板被施允南直白的话语激中,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堪。
他原本让店员招来这些旅游团的散客,只是想要借助外人的言语施压,让施允南更快一步的妥协赔偿,但他没有想到得是——
现在情况居然反着来了,这群闲着没事干的游客拿着手机,纷纷将镜头对准了他。
这要是将视频随便发布到网上,别的外人先不说,但在玉器圈内的那些老油条面前,他可就无处遁形了。
大概是店内议论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店铺外侧也开始聚起了不少围观的卖家和散客。
“你们没事别堵在我店里,我配不配……”老板做贼心虚,正打算让店员赶客出门。
下一秒,人群外围就响起了一道年轻又张扬的声音——
“瞎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还报警?按照规矩,弄坏了店里的东西,赔偿不是很正常的事?”
施允南觉得这声线无比耳熟,第一时间侧眸看去,“原锐?”
对方戴着顶鸭舌帽、鼻上架着一副夸张墨镜,还带着黑色口罩将面部遮了个严严实实。
来者对上施允南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移下墨镜确认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