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骆令声的手术还是按时进行了。
施允南等候在手术室外,平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施允南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从始至终没有变化过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盯的眼睛都开始发酸发涩。
秦简看了一眼时间,走近,“施先生,你要不先去吃点东西?”
施允南摇了摇头。
高度紧绷的状态下,他这个身子都跟着僵硬了。
秦简和站在边上的袁猛对看了一眼,只好搬出自家老板作为说服的借口,“家主说,如果手术比预计的时间久,必须要让我们盯着你按时吃饭。”
施允南听见这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揉了揉因为高度紧绷而发胀的太阳穴,叹出一口气,“给我买点喝就好,我真吃不下东西。”
“好。”
话音刚落,手术的门就打开了,负责主刀的本斯医生走了出来。
施允南慢半拍地回过身,起身时久坐发麻的双腿却往下狠狠一栽,得亏站在身后的秦简眼疾手快扶稳了他。
本斯医生认识施允南,主动往前走了两步,“施先生,我才刚刚救治了里面的那个患者,你千万不要给我惹麻烦。”
施允南听见他的轻松语调,暗含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本斯医生,他、他怎么样了?”
“和术前预计的情况差不多,手术进展还算顺利。”
本斯医生实话实说,但并没有打包票,“至于术后的恢复情况、能恢复到多少,都要看患者个人的体质。”
他专注这个医学领域这么些年,看过的患者自然无数,没办法统一用一种结果来概括。
“我只能表示,我和密歇医生以及我们的团队都已经尽全力了。”本斯医生接过护士递来的医疗本,快速签下自己的大字。
施允南的心稳了稳,“那他还有多久才能出来?”
“再等等,大概十五分钟后。”本斯医生给出一个大概数值,点头示意后回到了边上的医疗侧室。
施允南高度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等到了彻底的放松,他只觉得眼前骤然泛白,差点又要朝后栽去。
袁猛和秦简同时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扶住施允南。
施允南也就迷糊了两三秒,重新站稳后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下算是知道了,等在手术室外几个小时,比我通宵设计费精力多了。”
以前他设计熬得再辛苦,也没觉得头脑和双眼都跟着发育。
袁猛看了秦简一眼,主动说,“我去给施先生拿些吃的,你们等着。”
秦简颔首。
施允南坐回到椅子上,稳定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喊,“……秦简。”
“嗯?”
“你跟着骆令声的身边多久了?”
高高悬挂的心落了地,施允南终于有心思聊上几句。
秦简回答,“家主出事前的那段时间,我还是个刚入公司的实习助理。”
原先的总助在骆氏的争夺中被大房收买、为钱毫不犹豫地背叛了骆氏四房。
骆令声车祸转醒后不到十天,就被迫从悲痛和伤痛的双重禁锢下振作起来,秦简也是临时被提到总助这个位置的。
施允南看向他,“临时提拔?那你为什么选择留下?”
按照他所了解的情况,当初的骆氏四房几乎失去了核心竞争力,反倒是大房在全方面的威逼利诱下稳操胜券。
秦简倚靠在墙边,“大房那边不是没来挖过我,但我知道他们利益之下没真心,万一出了事也会毫不犹豫弃了我这枚旗子。”
“既然如此,那我更喜欢逆风翻盘的局面。”
“当年,家主在提拔我之前,只和我说了一句——”
他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人,所以即便不能赢,也必须要拉其他人一起下坠。
施允南莞尔。
这的确像是骆令声的作风。
骆氏的争斗拉扯持续了将近一年,骆令声最终完成了逆风翻盘的局面,但也错过了复健治疗的最佳时期。
秦简知道施允南想听什么,继续说着,“家主没出事的时候,应该算得上帝京圈里数一数二的少爷吧。”
他是骆氏四房的少爷,更是骆老爷子去世前最疼爱的小孙子。
现在旁人口中的‘骆家少爷’骆延川,和当年的骆令声压根没有可比较的地方。
人长得高,样貌也不差,马术射击等的运动从不在话下。虽然性子看着冷冷淡淡的,但是行为处事都自己的合理分寸。
即便骆令声脱离了骆老爷子和父母的帮忙,也能靠自己出一家稳步发展的互联网公司。
这样方方面面优秀的人,到哪里都很容易斩获一众芳心,也都算得上被‘神话’般的存在。
施允南构想出骆令声的那副模样,突然挺后悔前些年回国的次数少了。
要不然,他怎么样都可能和骆令声在一些宴会上产生交际。
袁猛将食物拿了回来,施允南随手打开饱腹用的燕麦牛奶,“后来呢?”
“一朝天之骄子,只能靠着轮椅代步,即便坐上了骆氏家主的位置,但照样防不住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起初两年更少不了背后射暗箭的人……”
渐渐地,骆令声就成了旁人口中那个冷酷阴鸷的骆家家主。
施允南嚼了口燕麦,“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秦简和袁猛对视一眼,心里难掩感叹——
这就叫什么?
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
秦简总结,“家主在你面前一个样,在外人面前又是另一个样。”
袁猛难得点头,“施先生,你对家主来说是特别的。”
施允南被这两句实话哄得狐狸尾巴都快摇起来了,表面还装作平静的模样,“……嗯。”
等着吧。
我回头就让骆令声给你们加工资。
正想着,手术室的门再度打开,躺在病床上的骆令声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
施允南迅速走了过去,触及到骆令声难得苍白而憔悴的面色那一刻,他眉眼的轻松再度被担忧所覆盖。
“……骆令声。”
施允南凑近低喊了一声。
一旁的护士说,“别靠那么近,病人的麻醉还没完全过去,他听不到你……”
这话还没说完,骆令声就颤巍巍地抬了眼。
昏昏沉沉的他显然意识还没完全清晰,但晃动的眸光重聚后的那一秒,他就准确无误地凝在了施允南的脸上。
“是不是等了很久?”骆令声的掌心盲覆在施允南靠在床沿边的指尖上,触感微凉,“有没有按时吃饭?”
哪有病人在结束手术后的第一句话是关心这种小事的?
“……”
施允南怔了两秒,莫名其妙地觉得眼眶发润。
他确认医护人员没有做出制止行为后,这才弯腰凑近了骆令声,想哭又想笑的,“哪里吃得下?”
“我总算知道,妻子怀孕生产的时候,丈夫等在门口是什么感觉了。”
骆令声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指腹习惯性地蹭上恋人的指尖,“又开始瞎说。”
施允南看得出来骆令声是在强撑和自己说话,干脆利落地停下,“不闹你了,没事就好,等你休息够了再慢慢说。”
骆令声小幅度地合了合眼皮,算是应答。
…
一周后。
确认各项身体数值都恢复到正常水准的骆令声,终于回到了原本的vip监护病房。
施允南坐在床边,用水果刀将苹果皮削出打着圈的一条长皮。
小金鱼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憋着呼吸不敢动,生怕自己小小的一口气都会影响到施允南的发挥,让他没办法一口气削到最顶端。
眼见着小孩就快憋红了一张脸,施允南不得不加快手里的速度,直到完整未断的苹果皮掉入了垃圾桶中。
“哎哟。”
小金鱼猛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然后又将小手拍到通红,“哇~小舅舅好厉害啊!这苹果肯定特别甜!”
施允南瞧见他这可爱模样,忍不住和床上的骆令声相视一笑。
他用小刀切出一小片的苹果,递了过去,“小机灵鬼,我看啊,你就是馋你舅舅的苹果吧?”
小金鱼欢欢喜喜地接过苹果片,“才不是呢。”
他看着施允南霸占地床头位置,连忙跑到另外一侧的床头,将得来的苹果塞到骆令声的嘴边,“舅舅!啊——”
骆令声莞尔,不忍辜负小外甥的好意。
一口下去,的确清脆到爆汁。
“好吃吗?舅舅。”
小金鱼圆滚滚的双眼使劲盯着骆令声,他咕噜了一下口水,的确有些馋。
施允南见此,将剩下的苹果一分为二。
“宝宝,这块给你的。”
小金鱼见人人有份,立刻跑回来接过,爬上自己的小板凳上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
没多久,就又医护人员来给骆令声的手术伤口检查、换药。
施允南望着骆令声的双腿,有些紧张,“情况怎么样?”
“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本斯医生回答,又询问起骆令声自己的感受,“骆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很麻,也疼。”
简单一句话,算得上是对手术成功的最好回应。
相比起以往无知无觉的状态,现有的疼痛感确实久违了,骆令声是从‘刀山火海’里过来的,自然能忍得住这一时之苦。
“术后的复健安排,我们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随时安排调整,但一定要确保伤口彻底愈合后才能施行。”
本斯医生是位把话说得很透的人,听上去有些理智的冷酷。
“骆先生,这次手术成功只是第一步,这不代表百分百的治愈率,你还是得保持平常心态,千万别抱有过强的希望。”
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骆令声颔首,“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