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联盟有一座专门用来训练的高大雪山。
陡峭、坚硬、顺滑、还有那仿佛能把人埋葬的厚重积雪。
他身上是可以保暖的训练服,但也只能说是保暖效果不错而已——在这种时时刻刻都可能有着暴风雪的雪山之上,只要没有专门的登山服,都是一种挑战人类极限的危险事情。
当时的他只有几岁来着?
——七岁。是刚遇到她不久的时候。
但对于那个时候就已经对于爬雪山这个训练习以为常的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常计划而已。
于是一如既往,他一身简装、手中握着一把短匕首,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地在雪山上留下自己的脚印。
飘在他身旁的女孩一反往常地没有怎么说话,无声地跟随着他缓慢的步伐,在狂风呼啸的暴雪中、望着看不到尽头的上方,向山顶迈开步伐。
他记得第一次与她一同登上雪山山顶的时候,非常巧合地,暴风雪暂时地停下了。
他并没有算着时间,也并不在意时间,所以也没想到,抵达山顶的时候,恰好是凌晨日升时刻。
蜿蜒起伏的座座群山与层层叠叠的浮云互相环绕,雪花落在乌黑的山壁上显得它们的山脉更加尖锐,同云层像是一脉相承、不可分离的一个整体。
庞大的太阳拨开部分积云,肆意张扬地散发自己明艳的光亮,橙黄色的辉光铺满眼前所有事物,让整片天地都染上了绮丽的霞光,庄严又温暖。
整片山与云都在脚下一览无余,缓缓地移动着的云雾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它们是因为惧怕自己而缓慢地往外拨动,于是更远处的积云就变成了他权力的延伸体,无穷无尽地占据了整座天空。
而她是他唯一的同行者。
……
左肩上突然又产生了无法忍耐的炽热和疼痛,让他从遥远的梦境中恍惚地醒来,发现自己眼前的是被少许清淡月光照亮的天花板。
他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呻.吟,独属于少年的清亮音色带着一些还未清醒的沙哑与干涩。
达米安深深地皱起眉,缓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在黑暗中散发着轻微的光亮:
【03:08:56】
凌晨三点。
他弯腰坐在床边上,伸出右手按了按左肩上那个明明已经痊愈、却还是偶尔会让他感受到莫名疼痛的枪伤,静默地坐了一会。
他身后的黑暗突然出现一个人的声音。
“……达米安?”
迪克的声音也带着一点没睡醒的沙哑。
自从达米安那天肩膀受伤后,迪克一直有些担心。刚好前些日子被他发现达米安左肩上的那个伤口偶尔还会发作,所以晚上直接跑到他房间来了。
达米安转头,对上了迪克惺忪的视线。
迪克看见了他现在的姿势,皱眉道:“要换药吗?”
达米安转回头:“伤口已经好了。”
听见他说这句话,迪克才突然想起来,这个伤口确实在达米安进入拉撒路池的时候就好了,只是有的时候,达米安的表现就像是这个伤口还会隐隐作痛。
迪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也坐下了。
他们并肩坐在床边,沉默地望着窗外寂静的月色风景。
迪克没话找话般地说:“不打算继续睡了吗?”
达米安也随便地回答了一句:“睡不着。”然后又沉默了下来。
迪克犹豫了一下,问道:“……很痛吗?”
达米安看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平静道:“不是心理作用,我很清楚。”
迪克尴尬地试着笑了笑,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他这次也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很痛吗?”
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句。
达米安顿了一下,侧首望向他。
翠绿色的双眸在微白的月光下像是盛满了星光的青湖,却安静到毫无生气。
达米安定定地注视了迪克一会,才哑声开口道:“陶德看见我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把枪抵到了我的头上,让我放开她。”
迪克神色一动,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我并不觉得陶德这么做有什么不对。”韦恩家最小的儿子如此说道,“换作是我,我大概也会把刀放到他脖子上让他放开她。”
因为就算心里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就算已经知道了那个事实,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坚定地认为,自己能拯救她。
“而德雷克,那个混蛋在见到我的时候,也直接打了我一拳。”达米安难得不作任何反抗地受了他一拳,但之后还是照样对打了起来。
“父亲——”他念出这个称呼后,眼中的焦距突兀地涣散了一些,最终还是选择跳过了这个人。
“但是你,格雷森。”达米安停了好一会,似乎在思考措辞,“你就这么……这么看着。”
迪克也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么说下去。
达米安说:“或许这该我问你——你痛吗?”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迪克眨了下眼睛,转过头望向了窗外的星空月色。
他眼睛里是一片深海似的汪洋。
迪克茫然地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双眼中却没有映入任何风景,甚至像是浮现了那一天的场景。
达米安背对着他们,怀里抱着的显然是被绑架而来的她。
但当时的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是一个义警,是一个饱受训练的超级英雄——那么或许他也就不会那么清楚地看到,达米安怀中那个人雪白的发色、苍老的皮肤。
他看见杰森把枪抵到了达米安的头上,一字一句地说:“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