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这种环境之中,时刻注意着娜斯塔西亚的娜塔莉娅很快就发现了女儿的轻微异样。
一开始,只是娜斯塔西亚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不均匀起来。
他们两个最初还以为是因为衣服裹得太紧、空气不够流通而导致她不舒服,所以在拥挤的火车之中,娜塔莉娅将怀中裹得严实的衣服松开了少许。
但令他们奇怪的是,女孩的呼吸并没有恢复平稳,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地愈发急促起来。
等看到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明显的汗水时,娜塔莉娅终于确认,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对劲了。
因为在有些黑暗的环境之中,异样被掩盖得不太明显,但当她一凑近,立刻就感觉到了相比自己而过高的温度。
娜塔莉娅抱着女儿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又小心地伸进衣服之内,摸了摸女孩柔软的脸颊。
在还没触碰到孩子的皮肤之前,她的指尖就已经敏锐地感受到了那份异常炙热的温度。
恰巧,就在她确实地用自己的手触碰到女儿身体上的高温时,一抹轻浅的湿润感裹挟着略高的温度,在她的手指上划过。
不受控制地,娜塔莉娅在饱受训练后几乎没有再发颤的手指轻微一抖。
同时,在深夜的寂静之中,她的耳朵在火车运行时的嗡鸣声、衣物之间的摩擦声、他人的交谈声之中,再精准不过地捕捉到了一声轻弱的哽咽。
……自从这个孩子出生以来,娜塔莉娅很少听见她的哭声——又或者说,根本没有听到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那个实验之中从无数实验品之中脱颖而出、唯一存活下来的缘故,娜斯塔西亚总是意外地乖巧懂事,甚至能理解一些超脱她年龄的事情。
加上她一向极其重视这个孩子,没怎么让她在能动的时候离开自己的视线,也就没怎么磕碰过。甚至因为不知缘由的特殊体质,也从来没有生过病。
所以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将近五年的时间,发出的最大的声音也是干巴巴的大叫声,没有因为疼痛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哭泣的时候。
这么算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女儿的哭声。
大概是因为刚好处在发烧之中,娜斯塔西亚发出来的声音低弱又沙哑,捎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同她平时慢吞吞却充满朝气的声音比起来,娇弱得不可思议。
就是这么一声简短又急促的微弱泣音,像是她从未遇到过、更是避无可避的尖锐武器,毫不留情地在她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地方撕开一个巨大的空洞。
疼痛化作土壤、血肉成为养料,在顷刻间孕育出了布满尖刺的荆棘之花,攫住了她跳动的心脏,让她在每一次呼吸与每一个心跳之中都盈满了遍布全身的刺痛感。
而这一切都只是她片刻恍惚间的短暂幻觉,随着那滴划过她指尖的泪水一同转瞬间就隐没无踪,只在她的感官世界中久久存留。
一切无法控制的情绪在最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泄露出来,无可避免地延缓了她的思绪,但所幸就只影响了短短一刹,久经训练的反射神经就让她在下意识之中做出对孩子最有利的动作。
来不及深入思考更多东西,娜塔莉娅飞快地伸出手在身旁的包裹之中准确地拿起了装满水的保温瓶,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伊凡。
在无声地警戒着身旁环境的伊凡侧首看她,还没开口询问,就听到了养女压低的声线:[她发烧了。快倒水。]
被话中的信息量一惊,伊凡立刻按娜塔莉娅的话将瓶中的水倒了少许到杯子里面,递给了她。
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个时刻让她更感谢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得敏锐,才让她在这样昏暗摇晃的环境之中能清楚地做出对孩子最好的事情。
娜塔莉娅慢慢地倾倒杯子,将杯中少量的温水浅浅地湿润娜斯塔西亚因为高温而枯燥起皮的嘴唇,小心地把温水渡入到她的口中。
[你带了药,对吧?]伊凡问。
她当然带了。虽然娜斯塔西亚没有生病过,但娜塔莉娅依然一直会跟着女儿的年龄增长而更新药箱里更适合她年龄的药品。
简洁明了地说出了药品在的位置后,娜塔莉娅一只手抱着在高烧之中小声喘息和抽泣的女儿,极力控制着心中巨大的恐慌和惊惧感,她用另一只手和伊凡一起将退烧药喂了下去。
紧接着,他们又忙活了一阵,将酒精简单地擦拭了一遍女孩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直到将能做的东西都做了,娜塔莉娅才有心思去思考这次突如其来的高烧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无数的可能性之中,最让她担心的无疑是那个实验的后遗症的可能性。
随着心思的扩散,娜塔莉娅的心情也愈发沉郁,让她一时之间近乎是茫然地愣在原地。
——如果,这次生病真的带走了这个孩子,她该怎么办?
这令人恐惧的设想只稍一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就让她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不,不可以。]从未信仰过任何事物的女人在心中不断地恳求道,[拜托了,不可以,不要这样,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好,不要让我失去她,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失去一切——]
[无论要什么代价,请活下来,娜斯佳。]
不久之后,她为自己的祈祷感到庆幸又悲哀。
庆幸的是,她的祈愿成真了。
悲哀的是,她的祈愿成真了。
世间一切皆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