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真该挖出他的两颗蓝眼睛,放进玻璃做的眼睛;要是那天我知道,未来作之助会亲眼目睹孩子们死在他眼前,我绝对会挖出他的心脏,放入一颗钢铁……石头做的心。”「1」
鬼泽凛川把“钢铁”改成“石头”时撇了髭切一眼,源氏宝刀微妙地感觉受到了嘲讽。
然而叫刃尴尬的是他完全无法反驳。
从鬼泽凛川目前的表现来看,即使他无法肯定对方还有多少虚假是自己没有看穿的,但仅就已经看穿的那些而言,这个女人的心灵强度显然远远超过了容易暗堕刀剑付丧神。
“这个时代的人类都像你这样吗?”髭切没头没尾地问。
他这一天看下来,鬼泽凛川在人群中并不算出彩,容貌是天生的,但是除此之外,她似乎和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些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人类从来如此。”
鬼泽凛川如此说着,把编好的百合花环戴在湿漉漉的墓碑上。
湿漉漉的草地上躺着一把镐头。
月光惨白地堆叠在石头和花朵上,慢慢地越积越多,只能往四处流去,流到女孩子白皙的小腿上,悄无声息地渗了进去。
鬼泽凛川注意到髭切的发色和月光铺在海面上时呈现的颜色一模一样。
纵使再怎么逼真,非人的存在总会在一些他们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暴露自己不是人的事实。
或这样说,成为一个人类最重要的事就是被人类生出来,之后无论做出什么诡异可怕的事,说出何等残酷无情的话,也照样是一个人类。
时代的变迁让“人类”的定义不断广泛,鬼泽凛川甚至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朝一坨粉白色的脑组织亲切地打招呼。
“你可真是奇怪,在城市里转了一整天,然后又站在这里……我原本以为你是来做坏事的,可是你看上去却像在等人。”
“当了上千年的刀,您难道没见过比我更奇怪的人吗?”
或许有,但他确实没见过。
髭切但笑不语。
鬼泽凛川却像是终于不再压制谈兴,在了解到一定程度后就不再排斥刀剑付丧神一般,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真实。
一定程度的真实。
“您是能去往高天原的神明,”虽然说境遇很狼狈吧,“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句话:神仙难救找死的鬼。”
鬼泽凛川俯视着戴着花环的新鲜墓碑,墓园下面就是海滩,黑色的浪潮一股一股地涌上来,海风很沉,很温柔。
月光照在女孩子的侧脸上,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却没有任何感情,像是在调试肌肉。下垂的睫毛让她浅色的瞳仁奇异地显出一种纯粹的黑,单纯这么看上去的话,似乎很是无辜。
“这一切都是作之助的错。如果他听我的话,咲乐他们就不会死,我们也能继续生活在一起。是的,他有很多理由来为自己辩解,比如我没有说清楚,比如那时候事情看上去远没有那么糟,比如做这个决定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有许许多多的理由和不得已,于是现在那些东西陪着他一起。”
“人世难居。我们只是活下去都要竭尽全力了,所以连分辨对错的余力都没有。”
鬼泽凛川的脸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犹如恶鬼一般的怨恨之气扑面而来。然而下一眨眼,站在这里的少女依旧是温顺柔美的模样,仿佛刚才不过是太刀在夜晚的眼盲模式带来的错觉。
“端居在高处,带着悲悯带着叹息轻松说出否定了我们这种人生存价值的话,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擦去了几十亿人的存在意义。呵,愚昧的羔羊,无知的群氓……只有他一直站在高处,为什么他能站在高处?”
“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吧,千年前当然也是这样的,不是吗?武士试刀的时候砍死了几个平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会有人记得吗?”
鬼泽凛川近乎调笑地歪着头冲髭切眨了眨眼,髭切产生了一种……微风吹过心脏般的感觉。那代表着什么样的情绪,他竟然不知道。
“你在憎恨吗?”因为你说的一切都像是极端的怨恨。
“一定要这么说的话,”未满二十,换言之,还不被承认是大人的女孩子弯腰拿起了镐头,“我憎恨的是作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