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效应。
历史的发展有其必然,但在很多时候,往往是一件小事引发了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巨大变革。
1874年的夏天,巴塞罗那的人们就见识到了空前规模的女权运动。
他们第一次发现,女性也是会愤怒的。
“姐妹们,做一个高贵的女人,胜过做一个高贵男人的妻子或母亲。”《玫瑰报》的名言在游行示威的身影之间传递,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过,走上街头的人们失去了曾经的领头人,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奥兰普的书屋是女权运动的核心地点。
巴特罗小姐会到公共场所演讲、带领大家示威,可如今她受伤进了医院,而年轻的费尔南德斯小姐似乎并不像经验丰富的巴特罗小姐那样,有着组织大型示威活动的能力和意愿。
“我们明天在哪里集合?要去哪里示威?”许多人在问。
“又有人被逮捕了。我们要怎样继续下去?”
在众人的疑惑中,《玫瑰报》很快就采访了费尔南德斯小姐本人。
“大家的热情很令人感动,”专访中,这位小姐这样说道,“不过议会辩论还没开始,请大家养精蓄锐,保护好自己,先不要采取过激的行动。”
“请给我一点时间和信任——议会辩论时,再见分晓。”
每一个关注着这件事的人都从报纸上看到了她的话。
先缓一缓?
……好吧,冷静想一想,确实也有一定道理。
德莫夫妇的案件是一个导火索,引爆了所有身在不平之中的,和为她人而不平的人们心头的怒火。他们要议会给一个交代——这个交代,会从这个案件开始,以立法的形式,成为未来遵循的规则。
而在这个结果尚未出来之前,过激的示威可能反而会导致更多人遭到逮捕,社会对女权运动更加谈之色变,而那些思维传统的议员和政客,也有了更充分的理由,拒绝她们的要求。
那,就再等等。
但同时,支持的声浪也不能小。
“要让议会知道,我们在看着这场辩论。我们呼吁——用另一个信物来表达我们的团结。”
“玫瑰。”
圣乔治节过去不久,玫瑰正是最便宜的时候。
于是,这个夏天,数不清的女性以玫瑰花代替了燃烧的火把和锤子,展开了此后被称为“玫瑰花运动”的示威行动。
当我们还能在机制框架内伸张正义时,我们带着玫瑰花抗议。
这是我们的诚意。
但如果正义无法来临,那我们的玫瑰花,就将替换为更具威慑性的利器。
这是我们的决心。
一朵。
两朵。
一束。
无数朵。
每一天早晨,劳拉站在窗边,都会看见窗外的街头插上了新的玫瑰。
深红的、玫红的、橘红的,像是落入人间的太阳。
那是一颗颗素不相识却滚烫的心。
看到那些玫瑰,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童年曾生活过的,开满玫瑰的庄园。
她跟着自己的母亲,学习服饰潮流、品鉴香水、插花品酒、弹琴作画。
每一样都要学会一点,但每一样都不应精通——对于一位优雅的贵族女子来说,这些高雅的品味应当广泛涉猎,但如果深入研究成为专家,就失去了那种神秘的高贵感,对于增添她的女性气质并无益处。
没错。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学习如何挑选男人,如何抓住男人,如何依靠男人。
她学得很用心。
也学得比谁都好。
在她人生的过去三十多年,她一直在依靠男人,让自己过上最舒适的生活。
依靠父亲。
后来,是依靠丈夫。
在所有人看来,她是幸福的贵族女子的典范。
而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在他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推倒在地上的时候,她觉得他是太爱自己了,爱到无法自控——毕竟,他在外人面前一直都对自己十分温柔。
而在他冷静下来之后,痛哭流涕地跟她说她依然是他心中最美丽的少女,她更是心软——他是她孩子的父亲。
是他养活了她和她的孩子。离开了他,她又能怎么办呢?
“那……”乔伊思索着,“你想象一下,遭到这种对待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孩子——”
“他敢!”劳拉猛然站起来,抑制不住的怒气从心底喷涌而出,“我杀了他!”
一切假象轰然崩塌。
“劳拉,你值得更好的生活。”乔伊看着她的眼睛。
她一转身,指向窗外能够看见的那些玫瑰:“你看,这都是大家送给你的。”
“我们都和你站在一起。”
劳拉想起被自己呵斥之后,依旧偷偷把书带进房间里看的女儿。
用软软的小手擦掉她的眼泪,对她说:“妈妈,我保护你”的儿子。
这么多朵玫瑰,这么多个素不相识的人。
他们为她站了出来。
她,也该为自己站出来了。
如果这次她能胜诉,整个加泰罗尼亚的女孩命运都可能得到改写。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也是她们所有人的战斗。
“你放心。”她微笑起来,“我绝对不会给他任何机会,让他把我当成一个疯子关进精神病院。”
看到少女眼底的阴影,她有些担心:“不过,你还好吗?你这几天睡得也太少了。”
乔伊摆摆手:“没事。我只是在计算筹码。我们要上的毕竟是谈判桌。”
劳拉想了想,“费尔南德斯小姐,你说,我们的赢面大吗?”
乔伊刚想回答,她忽然看进她的眼睛:“请你不必瞒我。我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是小姑娘了。”
乔伊轻轻叹了口气,安抚地微笑道:“我不敢说可能性很大,但我们确实有希望。”
在新的集体想要加入已有的利益集团时,已有集团里的支持便显得格外重要。
目前,她已收到了古埃尔、莫雷诺两大家族的明确支持——古埃尔显然是被安东尼奥忽悠来的——而且支持的人,尤其是支持的男性还在增加。
不管他们是听从了自己枕边人的劝说,还是自己选择了正义的声音,这都是好兆头。
“小姐,有一封巴黎来的电报,来自萨拉萨蒂先生。”帕斯卡敲了敲门。
小提琴家的欧洲巡演此时已经来到了法兰西首都。
巴黎?乔伊疑惑地转过头。
萨拉萨蒂先生会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专门从巴黎给她发个电报呢?
接过薄薄的那张纸,她迅速扫了一眼。
心头一跳。
然后越跳越快。
“怎么了?”劳拉小心翼翼地问道。
“劳拉!”乔伊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猛地跳起来抱住了她。
“我有把握了!”
议会辩论的那一天,圣若梅广场上挤满了人。整个广场几乎成了一片玫瑰花的海洋。
警卫费了很大力气维持市政厅内外的秩序,广场上的人太激动了,几乎快要将外墙窗户上的玻璃给挤破。
鉴于之前曾经发生过的暴力行动,议会采取了严格的管控措施。议事厅在这一天提到了最高警戒程度,除了登记在册的出席人员、少数取得了资格的记者和其他在市政厅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他人一概都会被拦在门外,不予进入。
时间就要到了。
乔伊看了看休息室里的挂钟,嘀咕一句:“啧,他果然晚了。”
她原本拉了安东尼奥来现场给她打气,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建筑师先生就接到了通知——世博会建设委员会刚好要在这场辩论之前半小时召开紧急会议。
哦,才不呢。
她隐秘地笑笑。
她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要开这么紧急的会议,紧急到甚至还要拖堂。
没关系,反正安东尼奥现在的身份摆在那儿,等到委员会的会议结束,他再入场也不会有人拦他。
而到那时,她的砝码也就到场了。
她深呼吸几次,迈步走向了议事厅。
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微社恐患者需要当众发言……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被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费尔南德斯小姐,你居然支持那个不忠的恶毒女人。你不怕下地狱吗?”那人满脸威胁。
有些陌生的面孔,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的。
乔伊忍不住冷笑一声。
不好意思,她还真不怕。
“先生,你这么厉害,跟我说什么。”她轻笑着指了指大玻璃外的人群,“去跟她们说呀。”
那里有人举着木棍和锤子,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大楼,仿佛随时准备在情况不对时砸碎玻璃,跳进来纵火。
那人一时语塞:“……”
“怎么,不敢呀?”乔伊摇摇头,嗤道:“放心,我不会因为你不够勇敢而嘲笑你不够男人的。你有权利胆怯。”
“——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