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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葬礼(1 / 2)

乔伊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离她而去。

悬铃木枯黄的树叶从窗台飘落进来,昏黄的阳光射入窗户,形成一道漂浮着细小尘埃的倾斜光柱。

远远地,钟声响了起来。

一群白鸽乘着钟声飞过,融化进橙红的天际线。

无尽的黄昏之中,钟声一声声涌来,是永无止境的海浪。

乔伊从窗户望出去。

她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男的、女的、老人、孩子。他们穿着黑色或白色的礼服,沉默地走在街上,将狭窄的街巷围得水泄不通。

而街道两旁,风格迥异的一栋栋楼房之上,每一个阳台和窗户都站满了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前方——

人群分开一块空间,中央是一辆缓缓前行的黄铜马车。

马车顶上立着一座银白色的十字架,而马车之中,冰冷的棺木静静地躺在深红色的天鹅绒之下。

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黑白默片。

唯一的声音,是潮水般的钟声。

唯一的色彩,则是缓缓行驶的铜马车。

“他将会被葬在那座教堂的地下,见证它在后世建筑师的手里延续下去,在一个世纪后建成。”人们在说。

“这座城市,将永远记住他。”

送葬的人群静默无声地沿着街道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城市的另外一角。

乔伊在火焰般的暮色中恍惚地抬起头,看见高耸入云的橙色尖顶。

那样梦幻,那样熟悉。

仿佛在日复一日的倾慕之中,刻入骨血。

她曾经不止一次描摹过这座教堂的设计图。

她曾经怀着朝圣的心态来到它面前,仰望着它,踌躇良久。

她曾经走进教堂内部,沐浴在玫瑰花窗透下的斑斓光芒之中,泪流满面。

那里,是他长眠的地方。

她终于来到这里,他却已离去百年。

他们沐浴在同一片彩色的阳光下。

可是中间,横亘了一个世纪的光阴。

……不对。

一个声音忽然在心底响起。

这座教堂,还不存在。

这不是真的。

他不会死的。不会的!

乔伊感到自己仿佛沉在水底。

很深很深的地方,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响。

但她就是知道,光在上面。

她还要抓住希望。

从冰凉黑暗的底部,无尽的潮水慢慢推着她上升。

冰冷的黑暗终于褪去,四周似乎笼罩着温柔的、浅淡的阳光。

微风里簌簌作响的不是风吹过树叶,而是少女的裙摆在石墙边流连。

连绵的钟声伴着白鸽,拂面而来的是玫瑰的花香。

不是清晨那种过于强烈的芬芳,而是与阳光相拥一天后,仿佛酿熟了一般温婉而醉人的甜美。

乔伊在朦胧的气味与光晕中恍惚地往前走,绕过一根又一根看不到顶的立柱。立柱长出了枝杈,聚成一片茂密的森林。

这是一片天使祝福过的森林,葱郁的乔木一直延伸入天堂。

一切都那样美,美得让人忍不住想流泪。

一切都那样熟悉,可她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执着地说,她还没有找到他。

她怦怦的心跳越来越快,脚步也越来越急促。

他在哪里?

她,还能找到他吗……

她跑得太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太疼了,毕竟是这样的大理石地面——

预料之中的冰冷与坚硬却没有出现。

她倒在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中。

那样真实。

她甚至听见了那一声一声,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我设计的教堂,你慌什么?”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仿佛带着忍俊不禁的轻笑。

乔伊重心不稳地歪倒在他胸前,心里满是委屈。

他怎么现在才出来?

鼻头满是酸涩,她却忍不住伸出双臂更紧更紧地抱住他,好像生怕她一松手,这个人就会从眼前消失。

她以为他死了!她真的差点以为——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颤抖的嘴唇忽然覆上了一片清凉的柔软。

仿佛翩翩蝴蝶披着星光落在玫瑰花蕾之上,花枝轻摇,甚至不忍惊落一滴露珠。

一切言语都在瞬间失色。

但浓密的森林却瞬间涌起了鲜活的呼吸,斑斓而梦幻的色彩在他们身边流淌。

阳光穿过玫瑰花窗,从浸满了蜂蜜和甜酒香气的橙与红,到精灵湖水一般清凉透亮的绿与蓝,翩飞着亲吻过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光的溪流与瀑布飞跃在葱郁的枝叶之间,溅起晶莹的光点。

这是只属于他们的森林。

“乔伊,乔伊?”模糊而遥远的声音隐约传来。

柔和的微光闪闪烁烁,那是满天星辰所在的方向。星辰的碎光汇合在一处,黎明渐渐破晓——

乔伊睁开了眼睛。

艾达一脸担忧,嘴唇一张一合,乔伊耳中却有些嗡鸣,慢慢地才听清她在说什么:“……可别他好起来了,你又病倒了啊,殿下!这可太不让人放心了。”

阿方索坐立不安地在一边,一见她醒了,赶紧凑过来:“姐姐,你没事吧?”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在梦境中时,人们常常分不出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在梦醒来的一瞬间,一切都变得清楚分明——

一切都是假的。

乔伊猛地打了个寒战,顾不得别的事亲,一把抓住阿方索的手臂:“安东尼奥怎么样了?”

她想起身,整个身体却像依然困在冰水中,冷得打颤,行动迟滞。

艾达马上看出她的企图,一把按住了她。

“……”阿方索的眉毛别扭地拧了拧,低声说:“放心吧,已经稳定了。”

悬在心头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出去。

太好了……

艾达补充道:“医生说顺利的话,大概过两三天就会醒来。殿下,我就离开那么一小会儿,你就在走廊上晕倒了。这样可不行啊!你也病了,得好好休息几天。”

乔伊这才注意到,自己也躺在一张亚麻色的病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是觉得冷,脑中也昏昏沉沉。

“殿下,我给你带来了这个。”

艾达小心翼翼地把安东尼奥刚送给乔伊的八音盒放到了床头柜上。

乔伊一怔。

“怎么把它拿来了?”

“玛丽让我带上的,说应该会让你心情好点。殿下,你感觉怎么样?需要叫医生来看看吗?”

“不用了。”乔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她忽然觉得很累。

“你的伤没事吧?”她还惦记着阿方索。

“没事。姐姐,当时太危险了,你怎么能就那样扑过来?万一子弹打到你身上怎么办?”阿方索十分后怕。

乔伊轻轻摇摇头:“你也太傻了。他们针对的当然是你啊。”

现在回想起来,早在最初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马上去查清楚。

阿方索回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没料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阿方索的神情马上低落下来,低头小声说:“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来到这里会给你带来危险……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不起。”

乔伊来医院的时候,他在指挥刺杀后续的紧急应对。刺客没能逃走,但很可惜,也没有抓到活的。

乔伊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弟弟柔软的黑发:“不关你的事。”

“对了,你怎么突然离开马德里了?”她还没有问过阿方索。

“……当然是来整治费尔南德斯那个小杂种。”阿方索忍不住说了句脏话——从小就被要求王室礼仪的他直到去国外留学才学会了这些话,但也只敢小声说。

“恐怕他在瓦伦西亚好日子过得太久了,都忘记了费尔南德斯家族效忠的是谁。”

……乔伊原来还奇怪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弟弟干的好事。

她突然想起潜在的危险,紧张起来:“那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小费尔南德斯认识她,因为年少曾经见过。但阿方索比她小不少,小费尔南德斯按理说应该认不出他来。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阿方索的身份非常危险。

“我没有那么蠢啦,姐姐!”阿方索哭笑不得,“上次王冠的事情之后,我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只是动用现在内阁内可靠的势力,给他带了一封信——真的只是很轻很轻地威胁了他一下,结果他就吓坏了。”

阿方索略带不屑地轻嗤一声:“真没种。怪不得他们家族的领地会落到卡洛斯的手中。”

“另外就是,我要把这两个文件给你。”

帕斯卡将文件夹打开,取出一份世博会申办文书,落款处是阿方索和首相卡斯蒂略的花押签字。

“我知道巴塞罗那申办世博会需要这份文书。你放心,我永远都会支持你。”

申办文书需要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的签字。在如今的西班牙,国家元首是国王,而政府首脑是首相。

当然,要等到阿方索真正登上王位,这份文件才会生效。

另一份内容更加简单,同样有阿方索的签字。

“身份证明——乔伊·罗莎·斯黛拉诺·德·波旁殿下,伊莎贝拉二世女王陛下第二女。”

乔伊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上面华丽的金色字迹灼伤:“这是做什么?”

“我怕你下次再遇到这次的情况,提前给你准备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