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留下了。
他心中顿时一阵欣喜——那一定说明还有希望,对吗?
“所有的生水要烧开再饮用,食物也必须要煮熟。人手接触的设备要煮沸或用酒精进行消毒。”
那位小姐列出了极为详尽的要求。
“我们已经基本确定最初传染源,调查结果出来之后会第一时间公布,请大家不要慌张。”
“患病的人立即送往医院,做好与其他人的隔离,用及时补充水分。”
手册的内容一条一条列下来,起来也太简单,太明晰了,简单到让人们很难相信,这样就会有效果。
但是……毕竟是那位小姐。
如果这座城市还有一个人可以带领他们战胜瘟疫,那就是费尔南德斯小姐。
几束阳光从墙面高处的窗户射进来,清晰的光路里飘落淡淡的尘埃,仿佛带来了天国的讯息。
他低下头,再次画了个十字:“我们的主保,我祈求您的怜惜。”
从圣保罗医院到兰布拉大街,从灯火通明的市政厅到空无一人的蒙特惠奇城堡,整座城的人都在焦虑中等待。
等待那个创造过许多次奇迹的少女,再让他们相信一次神迹。
霍乱爆发两周后。
病例数达到了四千,一周内又有五十多人去世。
传染源的调查结果在《巴塞罗那日报》公布。
洛伯加河支流末梢并未发现异常,但在它附近的一口水井及其下游供水管道中,科学家通过显微镜发现了霍乱弧菌。
对于绝大部分市民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说这种可怕的微生物的存在。
调查证明,那口水井与地下河道并未分隔,最初的病菌来源已不可考。但是水源控制之后,在这条水源供水线上所有人家确实没有再出现新的病例。
然而,水源控制之前,供水线上就有一户人家没有人因为饮用水而导致疾病——那就是费尔南德斯之家。
这可以算是一个最为强有力的证据,如果烧开再饮用自来水,就基本不会有感染霍乱的风险——开水中也确实没有再观测到活动的病菌。
……
“嗨,乔伊!”
乔伊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风尘仆仆还背着画夹的红毛青年,“文森特?!你没收到我的电报吗?”
“当然收到了,要不我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文森特满不在乎地放下了画夹。
巴塞罗那如今出城管控很严,但进城尚没有阻拦。
看到乔伊的脸色,他又迅速地补充了一句:“我跟毕沙罗他们说啦,让他们过段时间再来。”
乔伊忍了又忍,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你就这么不怕死?”
“怕死啦,”文森特理直气壮地回答,“但我的朋友们处于危难之中,我当然要回来和你们一起!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对吧?”
“……”如果换一个场景,乔伊大概会觉得很感动。
但她此时只是希望文森特别再添乱了。
“好吧,那你可以和安东尼奥一起,继续排查城市的可能传染源……”
“不要,”文森特十分郑重地说:“我要去医院。我需要观察人类为生命的希望而挣扎的极致——当然,我也会照顾病人的。听说那些从不做家务的小姐们都可以帮忙照顾病人,我为什么不可以?”
“……好吧,”乔伊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一定要注意安全,文森特。”
霍乱爆发三周后。
过去一周,只有六十多人确诊。重症的病人在护士和志愿者们的细心照顾下,再也没有人去世。
奇迹似乎真的开始降临在巴塞罗那。
圣保罗医院里,七岁的小男孩帕克自患病以来第一次推开了病房的门。
他浅灰色的眼睛很大,也很干净,里面有一丝茫然。
他已经知道父母都不在了。
他家并不富裕,父亲是铁匠,母亲则为人洗衣服。
他们没有什么时间管他,于是他不上学的时候,整天都在外面疯跑,与街上的其他男孩子打架、踢球,瞒着父母偷偷抽烟喝酒。
但他的父亲用生着厚厚老茧的手揍完他之后,还是会买来皮匠不用的边角料,给他缝一只新的足球——他和小伙伴们踢得太狠了,球用不了几天就会被踢瘪。
而他的母亲,一位脾气相当暴躁的妇女,会在每天早上给他做香喷喷的炖菜和外酥里嫩的土豆饼。土豆饼油亮亮的散发出焦香,一口下去,他便能尝出里面是不是加了新鲜牛奶,或是三两片难得的火腿。
他没有家了,帕克茫然地想着,推开了门。
明亮的色彩扑面而来。他不由得抬起了头。
正对的走廊墙上,挂着一幅画。
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麦田。漂浮着彩霞的天空下,是燃烧的、呐喊的大地。
画里没有太阳,蓝天也似乎和云彩混淆为一体。若是让一位专业艺术评论家来看,恐怕会把这幅画的笔法和严谨性贬低得一文不值。
但帕克并不懂画。
他只知道,这幅画的色彩是那样绚烂,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没有认真读过书的他,无法用语言形容心里的感觉。
但他知道他从这幅画里,听到了空旷原野上呼呼的风声、麦苗拼尽全力生长的声音,以及同他胸腔中一般灼热的心跳。
霍乱爆发四周后。
已经从恐慌和焦灼中平静下来的人们,终于从报纸上读到了等待已久的消息。
面对瘟疫,这座城市在历史上第一次赶走了死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山蛋蛋小可爱的两颗地雷,感谢茶味小咸鱼、冷胭、凌晨、太太咋还没变成打字机(t.t打字机卡纸了)、sunny、洋洋洋洋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