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我闻到香味了!”
文森特惊喜的叫声从墙角另一边传来。
抱着画夹的年轻人出现在墙壁边缘。
看到安东尼奥的第一刻,他顿时绽放出兴奋至极的笑容:“啊,兄弟,你活着回来了!”
文森特平时都在医院,今天是难得的小灶,乔伊特地把他也叫了回来。
不管是在指挥部,还是城堡,还是医院,伙食都寡淡而无味。
在连喝了多天的豆粥之后,人们很快就会发现,菜豆粥、豌豆粥和杂豆粥煮久了之后,其实味道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说有区别,那只是因为厨子一个不小心放多了盐。
谢天谢地,这座沿海城市至少不缺盐——正如厨子很多次向他们证明的那样。
走进房子的第一秒,就会被空气中满溢的炖煮肉香击中,忍不住咽一口口水。
这是他们许久没有闻过的诱人滋味。
奶白色的汤里隐约露出鲜红的火腿、翠绿的豌豆苗与银白的鳕鱼,鲜艳得像一幅画——文森特以为,首先用美学的标准衡量万物应当是自己的责任。
但这责任马上在扑面而来的香浓水汽中分崩离析。
口腹之欲就是最原始、最本真的美。
热气腾腾的水雾中,鳕鱼银色的鱼皮嫩弹光亮,乳白鱼肉上覆盖着半透明的胶质,卧在勺子上直哆嗦。
文森特吓得赶紧把它送入口中,生怕一不小心就喂了桌布。
胡椒的辛辣温暖地刺激着口腔,香浓的汤汁包裹着肥厚鱼肉,热呼呼地滚到唇齿之间,烫得他直吸气。
泡过三天的盐渍鳕鱼恢复了柔软细嫩的肉质,入口即化,却还带着地中海的热烈风浪,简直要鲜掉人的舌头。
乔伊则忍不住捞了更多的豌豆苗。
米白色的透亮细芽上是翠绿的芽尖,用勺子一捞,便风情万种地贴了上来。
刚采下就下锅的豌豆苗汁水丰盈,齿与舌微微挤压便溢出幼嫩芽菜特有的清甜汁水,让人忍不住轻吮一口,不舍得咽下去。
啊,赞美这第一茬豌豆苗吧。新鲜得简直让人以为这是春天!
幸福不过如此——新鲜的、煮得鲜美柔软的柔嫩蔬菜。
乔伊长长地叹了口气。
“乔伊说有好吃的,我就赶紧跑回来了,”文森特大着舌头说道,“真是太美味了,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
就连玛丽都抱着汤碗,由衷地点了点头。
“哦……”安东尼奥看了他们一眼,垂下眼睫吹了吹勺子里的鱼汤,“原来你们都接到邀请了。”
他没有。
安东尼奥语气平淡,但不知为何,乔伊就是听出了几分不对味。
“呵呵,喝汤,喝汤!”她干笑几声,压抑住差点想给人捞菜的习惯冲动,“对了,一人有一片火腿!”
汤里漂浮着寥寥几片火腿。
切成纸片一般薄的火腿透出鲜艳的玫瑰红色,细腻的白色与淡粉色脂肪纹理在其中生长,闪烁着温润的蜡质油光。
围城状态下,海鲜还能偶尔从冒险出海的渔船上得到供应,但陆地的肉食只会越来越珍稀。
乔伊感慨地对着光看了看自己这片火腿,
这奢侈的肉食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像是亮晶晶的冰凌,漂亮得让人几乎不忍心下嘴。
火腿的正经吃法应当是切片生吃,但现在作为稀缺资源,切下薄薄几片来,是为了给清淡的汤水中加入一点难得的油润。
配合着豌豆芽清甜的味道和鳕鱼肉松软细腻的口感,火腿醇厚而浓郁的那一丝脂香才是这锅汤的精髓。
加泰罗尼亚人把这种海鲜与肉类组合的菜肴称作“海与山”。
这种菜式更常见的组合是鸡肉与龙虾,但现在条件有限,耐储存的火腿和盐渍鳕鱼已经足够奢侈。
四人大概可以达成一致——这辈子,再没有吃过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
……
入秋之后,天冷得很快。
战事依然看不到尽头。
虽然卡洛斯的兵力数倍于巴塞罗那,将这座城市团团围住,而城里的人们主动出击也没有丝毫胜算,但巴塞罗那人似乎很快习惯了这种新的生活常态。
熟悉城市的民兵们在边缘区域的空置楼房之间神出鬼没,借助以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坚固建筑,与外来的卡洛斯军队开展巷战,往往能以极低的伤亡率干掉对面一大波人。
蒙特惠奇城堡的守卫战也十分顽强——在那些敌军攻打的夜晚,在城里便可听到山顶传来的枪炮声,还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火光。
指挥部始终与城堡里保持着通讯,而对于普通民众来说,抬头看见那处矗立的城堡,就像是看见一座象征着战斗的方尖碑。
核心生活区域附近,再也没人对路边一茬茬绿油油的甘蓝、生菜和菠菜感到震惊了。
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兴致勃勃地加入种菜的行列,菜谱里逐渐加入了更加多彩的花园水芹、樱桃萝卜等等菜肴,在几次漂亮的巷战反击后,人们还吃到了加泰罗尼亚传统的烤大葱。
剥去烤得焦黑的外皮,露出细嫩葱白,蘸上含有甜椒粉、辣椒粉和杏仁的酸辣蘸酱送入口中,烤得香喷喷的葱白汁水充沛,吃得人满头大汗。
吃完大葱,最大的乐趣莫过于用沾了碳灰黑乎乎的手去偷袭别人,自己脸上再被别人冷不丁抹一把。
一来二去,所有人鼻子、脸上都被抹了焦黑的碳末,再指着彼此滑稽的花脸哈哈大笑。
基本的蔬菜供应得到保证之后,甚至连生长周期更长的土豆都被种进地里,上了人们的餐桌等待名单。
当然,鉴于土豆长起来需要几个月,人们更希望这一茬成熟的土豆可以用来庆祝战争结束。
“到时候,我们可以发明一道菜,就叫‘乔伊土豆泥’!”他们高兴地对乔伊说。
乔伊:“……”算了,似乎听起来也不错。
这毕竟代表着人们对她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