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明显的逐客令,玛丽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离开了。
乔伊把水晶球凑到眼前,手指微微颤抖。
玛丽的话十分耳熟。
她忽然想起来,安东尼奥曾经问起过他送给她的灯泡的事。
那时她根本没明白他在问什么——送给她这个礼物时,安东尼奥没有说这是什么。是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个设计有些奇怪的水晶球。
毕竟,正常人应该不会送人一个灯泡做礼物吧?
但现在……
乔伊一用力,拧开了这个“灯泡”的底座。
清脆的叮当一声,一把钥匙掉在了地上。
她一愣,把钥匙捡起来,又把灯泡翻过来——拧开的底座里,带有螺纹的灯泡接口赫然可见。
乔伊:“……”
居然真的是一个灯泡。
这个人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
她忍不住噗嗤笑了。
把立灯原本的灯泡拧下来,再把这个灯泡装上去。
卸下来的灯泡在桌面上骨碌碌转圈,好似对取而代之的矮胖同类十分不满。
纤细的手指触摸到开关,乔伊却犹豫了。
这里面的灯丝是铌制的,恐怕亮不了几秒就会烧断,那这就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
她是不是应该换低点的电压?可是要多低呢?
乔伊又拿起拆下来的木质底座,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除了r=sin(1/3θ)的玫瑰线函数,以及那句nbmia,确实没有别的文字。
……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没有使用说明书,连个提示都没有。
这绝对是全世界使用最不友好的礼物了。
呵,工科男。
啪嗒。
一滴透明的液体忽然落在手背上。
浓浓的委屈油然而生。
安东尼奥这个家伙。
他现在应该坐在她旁边,告诉她这个丑不拉叽的东西是个灯泡。
告诉她这个灯泡家族看了都要落泪的玩意该怎么用,按下开关到底会发生什么。
而不是,长眠在寒风呼啸的山顶上。
他才设计了三个作品。
圣家族大教堂还没开始修建。
他甚至都还没毕业,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建筑师。
又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
乔伊抹了一把眼角,不管不顾地摁下开关。
烧断就烧断吧,这是设计师的问题。
不满意?
那就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啊!
层层叠叠的重瓣玫瑰瞬间亮了起来,在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燃起一束暖黄色的光晕,仿佛一朵光之玫瑰。
几秒后,光芒暗了一分。
一朵光玫瑰熄灭了——铌丝熔断了。
事实证明,它确实不适合做灯丝。
然后是第二朵。
第三朵。
不同平面上的三叶玫瑰一朵一朵暗下去,落在眼睛里,就像是这朵繁复的立体玫瑰在缓缓旋转着消散。
光华流转,如梦似幻。
乔伊想,大约是通过控制铌丝的直径,来控制每一朵三叶玫瑰熔断熄灭的时间。
这计算量有点过于可怕了。
说起来,最粗的那一条铌丝能坚持多久呢?
应该不会很久吧。
毕竟,这些铌丝之间的粗细差异几乎是肉眼无法辨别的。
终于,几乎所有的三叶玫瑰都黯淡下去了。
唯有最后一根灯丝依然闪亮。
乔伊忽然意识到,这不是铌丝,而是钨丝。
从中心灿烂的白色到边缘温暖的橙黄色,这一丝温和的光芒照亮了周围色彩渐变的玫瑰线,在昏黄的墙上映出一朵巨大的玫瑰。
玫瑰的花蕊十分明亮,隐约勾勒出这根灯丝的形状。
乔伊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柔和的光芒随着金属丝向上生长,圆润的弧度在顶端旋转出一个下陷的尖角,宛如坠落的泪滴。
转向另一边,再对称地回到原点。
它不是三叶玫瑰线。
而是心脏线。
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在瞬间冲上头顶。
乔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木质底座——r=sin(1/3θ)。
这明明就是三叶玫瑰线的极坐标表达式……
不对。
她记错了。
三叶玫瑰线的函数不是r=sin(1/3θ),而是r=sin3θ。
乔伊脑中空白地抓起笔,迅速代入几个值计算,然后描出那几个点。
放下笔的时候,全世界的声音都远去了。
r=a*sin(nθ),这是玫瑰线的表达式。
最后这根钨丝确实是玫瑰线。
却也是所有的玫瑰线里,唯一的一条心脏线。
怦怦。
乔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映在墙上的影玫瑰在心形微光中缓缓绽放,无声的冰雪覆盖世界。陆地与海洋在宇宙诞生之初相遇,光与影化作亘古不变的细小星尘。
竟是这样无可比拟的幸福。
原来,他也爱着你。
竟是这样无可言说的痛苦。
心意揭晓的那一刻,爱你的人早已不在。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
万物都失去了言语。
而她,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再也没有他的世界。
泪眼朦胧中,仿佛有阳光轻吻她的额头。
微风送来四月玫瑰花的香气,空气中泛着淡淡的涟漪。
脸上蹭了一抹红颜料的少年站在窗台后面,一笔一划地在白纸上勾勒他的女孩。
那一刻的他,触到了人类所能拥有的最灿烂的幸福。
此生挚爱,建筑与你。
——嘘,这个秘密,他还不知道。
少年只是停下笔,修长白皙的指尖触碰透明的玻璃,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乔伊,你要活下去。”微风送来他轻笑的低语。
世间有千千万万朵玫瑰。
唯有你,是我心上盛放的那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