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乔伊!”安东尼奥的吼声只隔了一层石堆,却像离得很远很远。
“我在这里!”乔伊连忙大声回答,“我没事。”
“你别怕,”安东尼奥的声音顿时镇定了一些,“我在想办法。”
乔伊让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
眼睛慢慢适应了无光的环境,勉强可以看见一点周围的轮廓。
水太凉了,她费劲地从水坑里爬出来,又试着推了推刚刚塌陷下来的石堆。
完全没有动静。
她把耳朵贴在石块上,隐约听见那一端传来断断续续的挤压和碎裂声。安东尼奥大概在试图挪动石块。
乔伊试着敲了敲石头。
“对!”安东尼奥的声音传来,“就这样,你尽量别说话,保存体力。让我知道你还在那儿就行。”
乔伊也不想干坐着,可是洞里实在太暗,她似乎做不了什么。
从噪音的方位判断,安东尼奥尝试从好几个地方撬开石堆,但都收效甚微。
巨大的石灰岩碎块塌陷后,把洞口死死挡住,没有半点挪腾的余地。
最后,他的声音沿着石堆的缝隙传进来:“乔伊,你不要慌,不要乱跑。我得去找人。”
“好!”乔伊答道。
安东尼奥离开了。
无边的寂静随着他的离去落下来,像是一道透不过气的帷幕。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细微的窸窣声从角落里传来,滴水和流水极低的声音在渺远的空洞中无限放大。
对黑暗的恐惧无法控制地袭上心头。
乔伊用手支着地面朝石堆缩了缩,想要尽可能靠近外面的光。
可手却按进了一片冰凉的水中。
乔伊忍不住一个激灵。
一切再清楚不过——这里面的水位在不断上升。
而且速度并不慢。
乔伊不能再坐着了。
她站起身,死死压抑住对未知黑暗中可能会出现什么的恐怖想象,伸手去触摸岩壁。
刚走一步,她便踩进了及膝深的水中,冰凉刺骨。
她死死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摸着岩壁往前走,水深很快就没过了她的大腿,无法再前进了。
乔伊的心沉了下来。
她沿着来路慢慢后退,回到刚才自己蜷缩的地方。
那里的水位也已经升到了脚踝。
这里恐怕是整个洞穴的低洼处。
乔伊深呼吸,努力回想自己脑海中所有可能有用的野外自救常识。
不能惊慌,保存体力。
虽然她不会游泳,但在这种密闭岩洞里,水位上升之后应当会在岩洞上方形成一团排不出去的空气。
眼下水源充足,只要她保证头不没入水下,不要剧烈消耗氧气,还是可以存活相当一段时间的。
现在算不上什么特别危险的情况,只要有人来救援——
就在这时,安东尼奥焦急的吼声再次从石堆外传来:“乔伊!”
“安东尼奥!”乔伊激动万分地扑过去,简直像听到了天使的召唤,“找到人了吗?”
这么快!
“乔伊,”安东尼奥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洞里是不是渗水了?”
乔伊一愣,连忙回答:“对!现在刚到小腿。”
她隐约感觉不太对劲。
“好,”安东尼奥的声音十分严肃,“乔伊,我现在需要你保持站着,尽量保暖,不要睡过去。找到你能够站着碰到岩洞顶的位置。”
乔伊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凑到石堆边问道:“安东尼奥,你告诉我——是不是没法找人?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一瞬间想到很多事情。
能够导致崩塌的暴雨恐怕非常剧烈,无法及时排出的话,短时间内就可能形成山洪和泥石流。
如果是这样,完全有可能截断这一片森林与外界的接触。
那样的话……
乔伊感到一阵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缓慢爬上了后背。
“有一些情况。”安东尼奥飞快答道,“没关系,你不要怕,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安东尼奥!”乔伊提高了声音,“如果有危险情况,又找不到别人,那你现在应该赶紧去安全的地方避难!”
“我不可能抛下你,乔伊。”安东尼奥的声音很冷静。
乔伊有点想哭。
做什么,这就在生离死别了吗?好老套的桥段。
她吸吸鼻子,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要救我,你得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你别忘了我也是建筑师,我这里的结构相对稳定,还是比较安全的,能够支撑一段时间。”
安东尼奥没有回答。
“安东尼奥?”乔伊试探着问了句。
刚才还在吼他让他赶紧去避难,可当他的声音忽然消失,她却一瞬间感到无边的恐惧。
眼前一片漆黑,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省点力气,乔伊。”安东尼奥的声音忽然从另一个方位传来,甚至显得有点轻松,“给我点时间。”
乔伊一个激灵。
眼泪还挂在脸上,她明明紧张到极点,却噗嗤一声笑了。
而在另一边,安东尼奥却远没有他所装出来的那么轻松。
冷雨的腥味顺着风灌进他的鼻子里,他提着灯沿着岩洞摸索,一边走一边集中精力回忆。
此前走进岩洞的路线在他大脑中形成立体的结构,每一处拐弯、每一个颠簸、每一处岔洞……
在此基准上,是自然的作用——一切都是有规律的,只是规律极其复杂。
地球重力。
水对石灰岩的侵蚀。
岩层、植物和风的作用。
大脑飞速运转,几乎能听见血流骤然加速的声音。
他当初设计圣家族大教堂的结构时,似乎都不曾这样高度专注地集中精力计算过……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乔伊终于不得不踩在石块上,才能保证头浮出水面。
还好,现在的水没有刚才那么凉,估计是灌入了大量雨水,比不见光的地下湖泊水温高,失温的危险不会那么快到来。
唯一令她不安的是,按理说这一片岩洞上的拱面应该能储存一定量的空气,但水面却依然在上升。
“安东尼奥?”她再次试探地喊了一声。
她知道他在附近想办法,位置一直在移动。
她时不时呼唤他一声,有时他会回应,有时不会。
没有回答。
她的声音带着模糊的尾音,告诉她剩下的空气量——从最开始有回音,到回音渐渐与原音重叠,如今人耳已经分辨不出回音。
这说明水位上升剩余的洞穴空间越来越狭小。
乔伊打了个哆嗦,抱住自己。
这时,水中忽然涌起一片强力的水流。
被这股水流一带,乔伊猝不及防地脚底一滑倒进了水里。
没顶的恐慌骤然袭来。
她猛地呛了好几口水,慌忙挥动四肢想要浮回水面上。
可不知为什么,脚踩不到底,头却撞到岩壁上,可是依然挣不出水面,好像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水。
胸腔中火烧火燎地疼起来,身体却涌上极度的疲惫与寒冷。
乔伊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觉得无边无际的水冰冷刺骨,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她的腰,她贴上了一个坚硬却温暖的胸膛。
意识陷入混沌前的最后一刻,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事物覆上她的双唇,一股气流缓缓送入她口中。
那是濒死的她最需要的东西。
于是,乔伊无意识地用尽全力抱紧了他,拼命试图获取更多空气。
就像是一个绝望而窒息的深吻。
再然后,她后颈一疼,便失去了全部意识。
……
乔伊再次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海蓝色的波浪。
这是什么?
难道在死后的世界,大海与天空是颠倒的吗?
视野逐渐聚焦,她才发现那不是大海,而是波浪纹的蓝色天花板。
夏日午后的淡金色阳光暖暖地落在她盖着的薄被上,金翅雀在窗外啾啾地鸣叫,微风送来野花的芬芳。
冰冷的湖水、滑腻的石壁、窒息的吻都消失了,洞穴中的惊险经历仿佛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乔伊抱着被子,愣了好一会儿。
这是哪里?
这并不是他们向索图拉一家租住的房子,也不是安东尼奥刚刚建好的随性居。
她去参观过那栋房子,里面到处都洋溢着热带雨林蓬勃热烈的气息,不像这里沉静而优雅的白蓝色调。
乔伊支起身子,向窗外望去。
湛蓝的天空一晴如洗,房子周围到处繁花似锦。
蓝色的鸢尾花在窗外喧闹地开了一大片,三色堇和勿忘我举起娇小的花朵,如同华锦上的精致花边。
错落的花丛中,可以看见别墅庭院里一个别致的牙白走廊。
那是一连串悬垂肋拱组成的镂空长廊,拱顶弧度优美,让人想起月光下鲸鱼浮上海面的圆润脊背。
烟霞般绚烂的三角梅爬满了长廊,为它织成一层华美的挂毯。
乔伊转过头,忽然愣住了。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可以看见随性居的红彩釉屋顶、金色山墙与洁白的椭圆形温室,绿色的马赛克瓷砖上映着点点金色。
她知道,那是向日葵图案——因为那里遍地生长着野向日葵,安东尼奥决定将这些灿烂的花朵放在这座房子上。
乔伊慢吞吞地转动脑子。
这么说,她现在距离随性居不远。
但她不久前去看它时,从不曾注意过这栋房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