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曾在二十年后,开玩笑般对阿音说了一句话。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无休止的暗杀中度过的哦——不,应该说,即便如今成年,盯着我项上人头,恨不得取我性命、挫骨扬灰的人也不在少数吧。”
他说这话时,风轻云淡,末了耸耸肩膀,很是不以为意。
作为旁听者的阿音自然不会知晓,这看似说笑的一句话里,包含着何等沉重的血腥与恐怖。
所谓天之骄子,世界平衡的打破者,诞生之日起便立于亿万生灵之上的人间神明,敬畏者、信仰者有之,然而更多的,却是暗藏在阴影面,心怀嫉恨、恶意相对的无数敌人。
他的存在直接让咒术界的势力重新洗牌,这已然不是“动了谁的蛋糕”的问题,若不妥善处理,不知会有多少势力协同诅咒师、咒灵结成联盟,只为对抗他一人。
若不是这一代的禅院家又出了一个“十影”,只怕御三家内部都会横生间隙,走向分裂。
人类的幼崽时期,柔软娇嫩,脆弱易坏,是最好下手的时机,傻子才会错过。
可以说,有五条悟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刺客的身影。
他若想出行,在成年以前,但凡走动一步,都要被层层守卫严密保护,平日只被允许在五条家族内活动,想要出族地都是难如登天。
五条家对他的保护早已到了病态的地步。
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会反感家族的氛围,他并非不懂事,然而无处不在的束缚扼着他的咽喉,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他仿佛被关在一个巨大精致的鸟笼内,衣食住行样样不缺,唯独没有自由。
五条悟讨厌家里人看他的眼神。
这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珍贵的六眼载体,而非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们不敢与他对上视线,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回荡他耳边的,永远是那一声声诚惶诚恐的“少爷”。
下人唯恐惹他一丝不满,触怒这位某些方面地位甚至超然于家主的小少爷。
血缘上的兄弟姐妹不曾与他亲近,见了他也远远地绕道而走,只因他们明晰身份的尊卑次序,连对他的嫉妒艳羡都不敢流露半分。
而父亲,也只会一味地施加压力,布置课业,给他安插暗卫,将他本就不多的自由空间压缩得更加狭隘。
当他完成课业后,看着那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的成绩,他的父亲才会大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说道:“不愧是我最骄傲的作品!”
“悟,只要有你在,五条家必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繁荣——”
他的父亲,则将他当成家族兴盛的筹码。
他也曾探望过自己的生母,对血缘上的母亲抱有过微小的期待。
然而,在母亲膝行至他面前,恭谨有礼地唤了他一声“悟少爷”时,五条悟忽然觉得无趣极了。
这个家族,不论父亲,母亲,手足亦或是仆从,一个个都了无生趣,死气沉沉。
一道看不见的巨大鸿沟,隔开了他与凡人的世界。
五条悟好似天生站在更高的一个维度,不该融进他们,不该接触凡人,他合该端坐在庄重威严的神坛上,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
然后——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片腐烂黏稠的泥淖里,开出了一朵生机勃勃的花。
像是注入了暖色调的光亮,一个“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少女,咋咋呼呼地跑来他的书屋,眼瞳里的光彩像是在焕发无穷生机,她雀跃地朝他伸出手。
“要一起逃吗?”
第一次。
有人挥散了这沉闷的空气,在他本人都冷眼旁观、近乎麻木的时候,一把扯出深陷泥淖的他,她身边似乎带着风,吹来了外界新鲜生息的气流,夹杂着晨露的清爽,推开了鸟笼的门。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破碎得清脆悦耳,着实动听。
这个人,好像很有意思。
怀着诸如想法,五条悟回应了她“叛逆”的宣言。
“好啊。”
可能她本人并不知晓吧。
初见时的她,仿若自由的飞鸟,驻足在枝桠,垂首望向他时,给他带来的第一感触是——惊艳。
第一印象太过深刻,险些影响了他的正常判断。
好不容易把自己抛到客观的角度,五条悟决定近距离接触她,不妨与她加深一下关系,好让他看得清晰。
他的这位新来的姐姐,是否为那个特殊的人?
于是,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
待五条悟回过神来时,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了让旁人为之侧目的地步。
她的心思不难猜,几乎没有城府,正因如此,五条悟才格外感慨于她的胆大包天。
她真是被羸弱的身躯拖累了。
上树爬墙、逃课摸鱼,什么都敢干,她像一个乡下长大的野孩子,满世界地乱窜,若不是病弱拖累了她,她能把五条家都搅得天翻地覆。
一个皮到上天的姐姐。
他偏偏喜欢极了。
到了后来,五条悟已然能和阿音配合默契地对暗号蒙骗家长翘课逃家,两人的深厚革命情谊进一步升温,偷偷邀请对方来自己屋子里过夜的事都没少做。
虽然他俩大多时候是蒙着被子玩鬼牌——感谢良好的夜视能力。
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太快乐了,五条悟也不禁慢慢放松了警惕。
忘了曾经的压抑,忘了漠然麻木的心态,忘了光怪陆离的世界,虽如幻梦般绮丽绚烂,却也暗藏杀机,危机四伏。
他本该绷着的那根神经松懈了。
于是,意外突生,悲剧酿成。
他怎么也没有想过,他与阿音结伴逃课,外出那么多次都安然无恙,偏偏在暗卫俨然,防守密不透风的赏樱会上,遭遇了暗杀。
只一瞬五条悟就明白了过来。
对方的目标是他。
而阿音,是被自己连累的。
飞鸟被箭矢击中,鲜血淋漓的翅膀,还能飞得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