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心里明镜似的。
她手上拿着的玉佩,与其说是权柄的信物,不如说是一张入场券,给予了她参赛的资格。
拥有玉佩,并不代表她就能一帆风顺地继承家主之位,确切来说,禅院惠留给她的,是和禅院后生们同台竞技的条件。
禅院惠有多看好阿音,就有多怀疑自家的后人们。
阿音当然不能让他失望,对不对。
禅院直毘人心头发冷,他紧盯着几步之远的白发少女,越看越觉得眼熟。
银发红眼,喜紫色和服,这个描述,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心头思绪百转千回,禅院直毘人面上不显,他保持了最基本的警惕心,沉声道:“夜闯我禅院家,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禅院家的结界拦不住面前的少女,她出入之自由如过无人之境。
单就这一点,便足以拉响禅院直毘人脑内的警报了。
“我说了啊,我是来夺权的——额,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我应当是具备继承资格的?”
禅院直毘人还没死呢,如此大大方方地将夺权一词说出来,堪称大逆不道了。
“阁下别说笑了。”
禅院直毘人不为所动,瞥了一眼润光闪烁的玉佩,他收手入袖,故作风轻云淡道:“谁人不知,我家玉佩早在七十年前便已遗失,如今你贸然拿出一个不知真假的玉石,教我如何相信?”
阿音呵呵笑道:“是你不愿相信吧。”
就像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他不肯承认玉佩是真货,这点也在阿音的预料之中。
月纱朦胧,萤火歇憩,小草昏昏欲睡。
木屐踩弯了杂草的腰,草叶的边缘扫过脚腕,沾上点滴寒露。
如闲庭信步,阿音泰然地朝他走来。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阿音嗓音低柔,落在他的耳畔,“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随着她缓步走来,她的气势也在一节节拔高。
她仍旧是笑吟吟的表情,看向他的目光宛如在看某个小辈。
“就资历而言,”阿音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即使是你,在我面前也不够看的。”
“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
她忽而驻足,在屋檐角下,施施然朝禅院直毘人行了初见的礼节。
“禅院第二十三代家主,‘十影’禅院惠的十一席式神,同时也是他所指定的唯一继承人,音。请多指教。”
【音】。
这个名字,像是某个钥匙,骤然打开了记忆的关卡!
被封存的往事,曾秘藏于书屋中的卷轴,此时一一浮现于禅院直毘人的脑海。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起初会觉得阿音眼熟。
并不是因为他见过她,而是他听闻过太多次、太多个版本的,第二十三代家主的传奇,而不论是哪个版本,都绕不开十影术法中的那位第十一席。
既是式神,又超脱了式神,似人非人,疑似传说中的“完美生物”。
故事中的人物走进现实,真实与虚幻交织的感觉太过奇妙,禅院直毘人怔愣许久,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有传闻,十一席式神‘音’为少女容姿,手持紫伞,非人之躯,不死不灭……”他满眼复杂地看着阿音,那过去了七十年未曾变化的容貌,“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记载中,她应当已在圣物仪式中粉身碎骨而死。
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
细思恐极。
一开始,阿音蓦然现身,索要权柄,禅院直毘人只是当作一个痴心妄想的笑话,他之所以与她迂回,不过是想探清她的底细。
然后他探清了,他也差点吓死了。
像是苍老了几十岁,禅院直毘人背过身,亮起了屋内的灯光,霎时间,宽敞的和室内明如白日。
如若她所言一切非虚。
那她的出现就很耐人寻味了。
很难不让人多想,“是如今的禅院家,让先代们失望了吗?”
阿音扬眉,直言不讳道:“你还算脑子清醒。”
静默半晌,禅院直毘人低低地笑了,笑声中带有无尽的无奈。
“恕我直言,阁下。”禅院直毘人看向阿音的眼睛,“禅院惠的那一代,是家主权力最为集中的时期,自他以后,长老反扑,机构重立,权力分割。如今的家主,已不能再像他那样说一不二,独断专治了。”
禅院惠曾大权独揽,打压长老,而在他一朝身死后,留给继承者的便是令人焦头烂额的家族内乱。
为了平息家族风波,家主一派与众长老只能互相妥协,家主一再让步,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禅院直毘人的言外之意是,别以为所有人都像禅院惠那样牛逼,他们这些年也很难的!
他委婉地说道:“便是我愿意禅让与阁下,众长老那关过不了,我有心也无力啊。”
“这你先别管。”阿音并没有被他带偏,她一针见血道,“你是同意了的,对吧?”
“……我不同意,也阻拦不了阁下吧。”
为什么说禅院直毘人的脑子很清醒呢,他懂得审时度势,也能权衡利弊。
就他个人而言,他是无所谓家主的位置交予谁的。如果未来出现了某个人能力资质更强,即使是不纯的血统,他也愿意把家主之位给那人,而非自己的儿子。
阿音没有禅院家的血脉,这没关系,她是禅院惠的第十一式神,这个身份足够了。
禅院直毘人精得很,他摊了摊手,表明自己很难办后,又话锋一转,给阿音指了一条明路。
“不过,如果阁下能说服长老应允,你的继承便顺理成章。”
阿音悟了。
她很满意这次夜探家主的收获,禅院直毘人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昏庸无道,有自己的小心机不要紧,阿音不介意被他试探。
这次的谈话,姑且还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