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的这一生,几乎没遇到什么坎坷,从记事起就被禅院家捧在手心里宝贝似的培养,享尽他人可望不可及的优质资源,日子可谓一帆风顺。
就好像是老天要补偿他上辈子的磨难一般。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惠,出人意料的没有长歪,他谦卑有礼、秉持正义、脚踏实地,和禅院家某个被宠坏了的纨绔子弟形成鲜明对比。
倘若不出意外,下一任禅院家主板上钉钉的就是他。
被冠以天才名号的咒术师,即使惠本人从未表露出来,但他的内心中,也是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在的。
前世的记忆割裂开来,像是格格不入的一张拼图,他从中汲取力量和知识,却也忘记了一件事。
现在已经不是大正时代。
他也早已不是,那个巅峰时期的“禅院惠”了。
人生中的第一次滑铁卢。
乌鸦的鸣叫凄厉嘶哑,撕裂了月光,在黯淡无光的废弃大楼中,碎石滚落,凹凸不平的粗糙石块划破了人体脆弱的皮肤,溢出鲜血。
惠捂着胸口,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吐出淤血。
他的焦距落空,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氧气顺着气管流入身体中,却牵扯到肺部一阵一阵的疼。
疼痛几乎麻痹了大脑的知觉,惠阖上眼睛,喘匀了气,他便径直望向朝他缓缓走来的人影。
纵使是“天才”又如何。
是他先拒绝了前世自己的遗物,阿音回来后,也没有主动去索要存放了前世咒力的狱门疆。
他当时坐于幕后,不以为意,认为相较于“力量”,当今咒术界,更重要的是“权力”。
惠潜伏在诅咒师阵营十多年,与五条悟共同谋划一举推翻咒术界体制的布置,比起简简单单的变强,这难道不是更值得人们辛苦钻研的事吗?
结果今天就被打脸了。
专于权势,疏于修习,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禅院家“十影”唯一的继承者,连一个特级咒灵都祓除不了。
惠自嘲地勾起唇线,心想,若是前世的自己得知了,怕也会觉得面上无光吧。
他无法祓除特级咒灵,逼得刚入学的同伴放出更可怕的“怪物”。
惠眯起眼睛,在他的视野中心,那道人影如闲庭信步,慢悠悠地走来,他扶着墙壁后退,出了废弃的大楼,身后便是一片阴暗沉寂的茂盛树林。
诡谲的黑色纹路遍布那人的上身和脸庞,眼角下的两道裂纹张开,变为狭长的两只眼睛。分明是同一张脸,可气势浑然不同。
那不再是虎杖悠仁。
而是借用了虎杖身体的,两面宿傩。
这下是真的糟糕了。
惠握紧了手机,最要命的是这鬼地方还没有信号,他想通知五条悟他们都不行。
不……或者说,这就是“高层”的目的呢?
一下子想通了什么,惠的瞳孔微微放大。
下一秒,一道破空而来的凌冽罡风从他脸侧擦过,惠只来得及险之又险地歪一下头颅,右脸颊却被拳风划开了深长的口子,殷红的血液飙出,散落到草地里。
如猫捉老鼠般,面对这显而易见的实力差距,两面宿傩却不着急杀了他,他在惠的身前半蹲下,凝视黑发少年的脸颊,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笑意。
“你这小子,身上散发着我很不舒服的味道啊。”
“还有这张脸——”两面宿傩的声音漫不经心,杀气却要溢出来,“也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鬼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怪话。
惠全部无视,在短暂的慌乱后,大脑便沉入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当中,他全身心的注意都放在了寻找逃脱时机上。
……不对。是要逃脱的同时,带上虎杖悠仁。
惠企图寻找破局之法,然而他终究只是个阳间的人类,不可能理解两面宿傩这种阴间生物的脑回路。
看着对方毫不在意地剖开胸口,挖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惠彻底僵住不动了。
“如何?心脏这东西对我没用,但这小子没了心脏,换回来后就要当场死亡吧?”
两面宿傩朝他迈了一步,“你以为这小子能制约住我吗?太天真了啊。”
尾音落下。
伴随两面宿傩肆意的狂笑,强悍有力的一拳击中了惠的腹部,他瞬间倒飞出去,鵺疾速俯冲,用翅膀罩住他的身躯,替他抵挡住了降落的伤害,但是也破损了许多。
谁也不知道两面宿傩是如何近身的。
“喂喂,这点程度就不行了吗?”
他的笑容愈发扩大,带着复仇般的快意,显得狰狞。
“我的印象里,你可没有这么弱啊——”又是一拳,“禅院惠!!”
这一回,式神直接被打成了一大滩墨汁,惠喘着气将它们收拢,面对两面宿傩这种等级的对手,这些式神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他的耳廓出血,脑袋嗡鸣,但仍然隐隐捕捉到了两面宿傩的声音。
禅院惠。
又是这个名字。
指甲盖翻起,皮肉绽开,露出鲜红的嫩肉,污秽的血液和灰尘混在了一起,他就像感知不到痛楚一般,硬撑着站了起来。
两面宿傩的气息愈发强烈,在他玩腻之后,想必会直接捏爆他的头颅吧。
很奇怪,死亡近在眼前,但惠的内心静如止水,像一井古潭,不起涟漪。
白茫茫的雾气从心底氤氲而起,走马灯一般,惠的脑海里忽然涌现了数不尽的破碎画面。
——他不知道“禅院惠”是怎样的人。
——但周围的人,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不容否认的那个身份。
五条悟曾用难以透析的复杂目光望向他,对他说:“倒也不用勉强自己想起来。忘记了也挺好的……你很幸运。”
阿音的嘴角噙着温暖而怀恋的笑意,把幼小的他抱在怀里,轻轻哼唱着童谣。
月色下,只有他和萤火虫,倾听着那一段悠长而无声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