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去陈府见老太君,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坐在廊前石阶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看着她有些百无聊赖。
这大冷天的,她挽起裤管,裤管上还有泥巴,旁边放着锄头,整副模样看着就像是刚下田归来的老大娘。
子安说着,她就吃着馒头,偶尔点头,偶尔笑着。
最后,她轻轻把馒头一口咬尽,然后紧紧地皱起眉头,一副忧愁的样子。
子安见状,急问道:“您倒是说话啊。”
“情况比较严重啊。”老太君摇头叹息,咽下馒头,脖子伸得老长老长。
“严重?您看出什么问题来了?”子安哎了一声,“您别卖关子行不行?”
老太君转头看她,叹了叹气,“去年,老身能吃排骨,吃小羊肉是一顿能吃一斤两斤,去年,吃肉也毫不费劲,今年,吃个馒头都觉得牙酸,老了,牙口不好了,你说严重不严重?”
子安泄气,“您说这个啊?人老了,牙口不好不是正常的吗?”
“是正常,但是谁愿意接受呢?老身好吃,就光剩这点爱好了,对老身来说,没什么比这个更悲惨的。”
子安不禁也恻然,这人老了,在年轻人看来,是寻常事,可老去的那个人,愿意接受吗?可不愿意接受,不也得接受?这是天地规律,谁能改变?谁能青春常驻?
“不明白?”老太君见她沉思,神情也有点哀伤,便笑了,“老身说这道理,其实显浅得很,皇帝在那高位之上,他其实知道自己去到了生命的尽头,知道他病情的人都知道,可他愿意接受吗?不愿意接受怎么办呢?使劲呗,用尽一切办法呗,就跟老身还盼着有一朝一日,能一口咬碎排骨的小脆骨那样。”
“您说的是他启用巫蛊之术治病一事?这我倒是理解,为了活着啊。”子安点头,“但是,他召回苏青和萧拓,这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不懂了,打仗的将领,手里握住兵权,这兵权是什么?是帝位的根本,没有兵,皇帝的尊严谁来维护?皇帝下旨全面进攻,他看似是听信了武安侯的话,其实他自己是有计较的,因为他很了解王爷的能力,用尽大周所有的兵力去迎战北漠,虽我大周会伤亡惨重,可北漠也讨不到半点好处,秦舟是非胜仗不打的将领,她受到重挫,便会鸣金收兵,不再轻易言战,又因武将在北漠有很高的地位,尤其秦舟,她的意见是直接可左右皇帝的意见,秦舟不打,北漠皇帝还会打吗?这便为两国取得了短暂的和平。只是,这和平是暂时的,且也是用我大周数之不尽的将士鲜血性命换来的。”
“太残酷了!”子安摇头。
“战争有不残酷的吗?皇帝下令全面进攻,你们家王爷倒好,捏造了一个什么驿马被抢劫的谎言出来搪塞皇帝,皇帝当然觉得他已经不受控制,一个不受控制的将领,手里又握住重兵,能没有让皇上产生危机感吗?有了危机感怎么办?就得断他一手一脚啊,苏青和萧拓,便是你家王爷的手脚,断了两人,再派他的两人去做左右先锋,一旦慕容桀有什么决定不合皇帝的意,嗯哼……”
老太君不说了,子安也明白了。
“皇上如今派去的两位将军,一位叫常粟,一位叫傅佳,这两人,您怎么看呢?”
“不用看,”陈太君笑了笑,“皇上派去的人,会是摄政王的人吗?不过嘛……”
子安见她又卖关子,不禁着急了,“不过什么啊?”
“不过,这两人昔日是老身的旧部,后来从老身的陈家军脱出,担任天子脚下的重职,这两人是忠心大周的将领,但是老身于他们有知遇之恩,想来,若老身去信,他们两人多少还是看点老身的老脸的。”
子安笑了,“原来如此,难怪您老这么淡定呢。”
“淡定?远着呢,这局难解啊,皇帝下令全面进攻,摄政王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是这一次两位将军前去,还有所推搪,只怕就要派遣监军前去了,监军一旦去了,这调兵遣将便没这么自由了。不过,咱能做的事情也没什么了,只看王爷如何拆解了,他不可能会拿将士的性命随意牺牲只为换取一两年的和平,这一次若没有七八成的把握,他不会全面进攻。”
“是的,秦舟这人是强攻的高手,和她正面碰撞,不是好主意,最好是打游击战,偷袭,弄得她心烦意乱,这样才有胜算。”
“嗯,你分析得很对,想不到你这么有见地,皇上这边,无人能制衡,且朝中只怕风向会有所不同,对王爷很不利啊。”老太君也不禁忧愁了起来。
“嗯!”子安知道这点,所以才巴巴地来请教她。
日子静静滑过,这转眼便过去了半月余。
苏青和萧拓已经在回程中,算算日子,该是这两日就抵达京城了。
四月十二,夜王命人来报,说贵太妃孙氏死在了天牢里。
子安听了,心里也没起什么波澜,能撑到今时今日,算她能耐了。
以她的伤势,当初可曾断定她活不过三天的。
她的执念很顽强,若心思但凡正一点,她也是一名出色的人才。
自打孙芳儿去了熹微宫之后,子安便不曾见过她。
但是,这日她竟回来了,去了清宁阁那边拿东西,子安便过去了。
她瘦了很多,脸色显得特别的苍白,眼睛越发的大,但是无神,她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子安,“劳烦你帮我转交胡欢喜,便说我配不起她送的礼物。”
子安打开盒子,是胡欢喜年底的时候送给她的白玉观音,子安道:“你既然出宫,为什么不亲自送回去?”
“不了,便当给她留点好的印象吧,我如今……”她看着子安,眼底一片苍凉,“拜托你一次,转交给她。”
说完,转身就走。
“孙芳儿!”子安喊住她,“你为什么不离开皇宫?”
孙芳儿停下脚步,回头,苍白绝美的脸上,浮起一朵几乎枯萎的笑容,“问这话,不荒唐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去得了哪里?”
“他让你做什么?”子安觉得她的白异常得很,像是一点的血色都没有了。
“没做什么,”孙芳儿想了一下,“惠庆宫我住的厢房里,有一个瓷瓶,瓷瓶里有我的血,我用了药水,所以血不会凝固,我就那么点血有用了,你去拿出来,若你能研制到解蛊的方法,这血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