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我爸爸[快穿]");
现在的教育完全不像后世那样受重视,
他们丰阳县的教育局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点的门面,只是在县政府边上另起了一桩小二楼,门口挂上教育局的牌子,
然后蹭着县政府的门岗,
当作自己的安保亭。
午休结束,王跃民夹着公事包冒着小雪匆匆忙忙穿过门岗,准备回办公室。
“王局长,这个同志找你,
他是红旗公社小学的老师,
我刚刚核对过介绍信和单位公章啦。”
正准备进去的时候,
就被门岗的一位转业老兵喊住了。
王跃民停下脚步,
平日里公社下面的小学校长都很少出现在教育局里,
更别提那些老师了,王跃民带着这个好奇,打量着来人。
宿傲白出色的外表肯定是毋庸置疑的,但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身气质,
这是他来到这具身体里后才有的,为了让身边的人适应这个过程,
他的改变十分缓慢。
王跃民第一眼就觉得眼前这个青年很沉稳大气,
并不像是公社小学里的老师,刚刚他瞄了眼介绍信,还只是个临时教师,并没有编制。
对方的打扮也很有气场,
往日各个学校领导来教育局开会的时候,也很少有人穿着像他这样体面,如果不是场合、身份不对,他恐怕会以为眼前这个人是某些大厂厂委里大学毕业,
看看报,写写常委党章的文职人员,或是机关领导的心腹秘书。
不过他的打扮也不是没有端倪的,比如这会儿他穿了一双棉鞋,体面的人在外出办事时肯定会选择皮鞋或是胶底鞋,这说明眼前这个人的家庭条件并没有那么好,倒符合他临时教师的身份。
“王局长您好,我是68年下乡被安排在红旗公社下支大队的知青,现在在公社里扎根落户,也算实打实的公社人了,这趟冒昧前来,是想要替红旗公社小学的所有学生申请参与期末的文化统考。”
宿傲白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他是知青啊,怪不得精神面貌有些不太一样,不过王跃民也见到过不少下乡的知青,他们很多人都被乡下繁重的农活压弯了身体,眼睛里只有疲惫和不甘,一心想着回城,很少有人像眼前这个青年一样,不但坦然,而且透着一股积极向上的劲头。
而且他说什么来着?
他想要替红旗公社小学的学生申请参加期末文化统考!
王跃民忽然对眼前这个青年更感兴趣了。
“去我办公室吧。”
他冲着宿傲白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跟上。
*****
王跃民有自己的办公室,不过里面的布置很简朴,除了一张办公桌外,还有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书柜,里面都是一些教材和文件。
王跃民是一个很重视教育的领导,这一点从他被调派至丰阳县教育局就大刀阔斧进行了几场改革就能看出,现在的全县期末统考就是他弄出来的,排名靠前的学校不仅领导老师可以获得褒奖,个人排名靠前的学生也能获得奖励。
王跃民的出生不一般,只是家里人丁多,他能得到的资源就相对有限。
当初他有机会被分配去更好的单位,但是王跃民在分析了国情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教育系统,因为一个国家的发展离不开人才,前面几年,国家走了一些错误的道路,但从最近几年的政策来看,最上层的领导似乎认识到了这一点,民众反对死/人/帮的声浪越来越大,早晚有一天,政治会清明,到那个时候,就是国家最需要选拔人才的时机,高考这个最简单又最公平的选择机制迟早会恢复。
王跃民觉得就在之后几年,到时候教育系统大有可为。
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那个椅子,让宿傲白坐下,自己则是来到书柜前,翻找出了一堆文件。
这是最开始几次统考的成绩,当时全县所有的中小学都参与了,结果出来,县中小和几所工厂和机关子弟学校的成绩也只是尚可,那些公社小学的成绩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他们好像根本没有念过书一样,考个位数的学生比比皆是。
一开始王跃民还想要改变这个现状,可谁知道经过了一两次垫底,个别公社学校反而不愿意再参加统考了。
最开始那几年,教育环境并不好,老师们人人自危,初中高中的学生们复课不久,偶尔还会闹事,而公社的一些领导就像是土霸王一样,公社学校里的关系户比比皆是,在这种棘手的情况下,王跃民也无计可施,只能将工作重心放在学习氛围相对更好的城镇学校里。
一晃又过去了几年,现在的教育情况没有早些年那么糟糕了,可他们也已经习惯了不再通知公社小学参加统考,即便可能部分学校愿意参加统考,可那样糟糕的成绩,有他们垫底也不会让其他学校的师生觉得开心。
“红旗小学是吧,我记得你们的刘校长。”
王跃民拿着那对文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口中的刘校长就是老校长。
红旗公社在诸多公社里也是垫底的,劳动力少,土地不多,因此公社里没有足够的资金建小学,早些年,红旗公社的孩子得多走十几公里地,去最近的公社小学念书。
老校长就是红旗公社的人,开国前是老秀才,在私塾里教书,他觉得自己公社的娃娃求学之路艰难,就经常跑到县教育局来,硬生生从之前的领导那里磨到建校批文和两百块钱资金,但是这点钱能干什么呢,那所小学最后还是靠老校长四处周旋,在农闲时从各个生产队借来了劳动力,山上采石砍树,然后慢慢盖起来的。
王跃民交接工作的时候曾经听之前的那位局长说起过他,他夸老校长是个负责任的教育者,可惜,这些年红旗小学也没出什么教育成果。
“期末统考每个学校都有资格参加,其实你不用特地来向我申请,只是你觉得你们的学生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
王跃民对公社学生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而且他觉得几年过去了,那些按部就班的师生也不会作出改变。
眼前这个人会给他带来惊喜吗?
“王局长,我先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宿傲白的表情依旧镇定。
王局长,请听他慢慢忽悠吧。
“我来自宁市,我的父亲在机床厂,我的母亲是食品场的工人,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的家庭条件还算宽裕,因此我能够念书,直到高中毕业那年,街道动员知识青年下乡支援农村建设,我带着改变农村的想法和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一块来到了大西北……”
宿傲白娓娓道来,讲述了刚来到农村时的不适应,也讲到了知青下乡后的现状,他们面对的生活和之前动员时描绘的完全不同,在靠劳力为主的农村里,他们之前学的那些知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更别提创造新农村了。
在日复一日繁重的农务面前,所有的理想都化作了空中楼阁。
这些听上去好像只是抱怨,但王跃民并没有打断他的倾诉。
“我算是知青里比较幸运的,成家后在岳丈的帮助下成了公社小学的老师。”
宿傲白并不避讳这件事,因为他说的太过坦然,所以王跃民也并没有因此看低他,反而觉得他足够坦诚。
“公社小学的教学情况很糟糕,老师很难管住学生,一部分老师没有教学能力,在应该上课的时间里让孩子们干农活……”
王跃民皱了皱眉,但是很快又松解下来,因为这确实也是很多公社学校的现状,农劳课占据太多时间,有些老师就借着学校里公共的那块地,为自家增加收成。
“在公社里,重视教育的家长也不多,很多人将孩子送到学校来,只是为了让他多识几个字,将来不至于当文盲,因此到了四五年级,退学的人比比皆是,我曾经教导过一个很聪明的学生,他不仅聪明,还很愿意学,那个学生一脸向往地问过我,高中是什么样的,中专又是什么样的,将来等他考上中专或是高中,是不是也能像我一样成为人民教师,可是没过多久,他就退学了,我去那个学生的家里走访的时候,他正背着一筐重重地猪草回来,因为他大哥要娶媳妇了,家里需要多一个劳动力挣工分,也能省下他念书的几块学费。”
宿傲白顿了顿,这并不是他胡编乱造的故事,而是原身真正经历过的。
“当时我劝他父母送他回来上学,但是他的父母反问我,即便他将来考上中专高中又怎么样呢,真的能分配工作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城里有那么多知识青年下乡呢?这句话把我问住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楚家夫妇那么好糊弄,有些人的心里很明白,城里的就业情况同样严峻,那么多城里的孩子毕业后都没办法分配工作,更何况他们乡下人呢。
那些辛辛苦苦供出来的读书人,最后能成为工人,进入机关单位的又有几个?
结果显而易见,原身没能将那个渴望念书的孩子带回学校。
听着宿傲白的讲述,王跃民忽然想要抽烟了。
明明是挺平淡的语气,为什么让他有一种无法遏制的悲哀,他身为教育局局长,可在他的辖区里,普通民众对于教育的未来却是不看好的,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失职的表现?
“那段时间,我也是迷茫的,就如同我最初下乡时看不到下乡的意义一样,在教书的时候,我也看不到前路在哪里,直到今年年中,我因为母亲生病回乡探亲。”
说到这儿,宿傲白的语气振奋了许多。
总有那么几座城市是走在改革前沿的,因为在许多政策还没任何风吹草动时,他们就已敏锐地嗅到了苗头。
死/人/帮的粉碎是即将发生的既定事实,这一个集团的倒塌注定了华国政局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些变化也已经随着死/人/帮颓势的出现而出现。
许多之前被□□打压的学者陆续平反,原身家族里就有几个亲戚,不仅脱掉了臭老九的高帽,重新回到之前的岗位上,还被补偿了这些年所有的工资。
这些人重新回到学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国家要开始重建教育体制!
察觉了这一点,无疑让他感觉到振奋。
听着宿傲白的猜测,王跃民十分震惊,这和他与父亲对这几年各类政策严密推敲的结果十分相似,他之所以选择教育系统,就是因为他们父子都觉得搞教育大有可为。
眼前这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青年居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王跃民不得不为他的政治敏锐性叹服。
“所以这一趟回家探亲,我拒绝了母亲让我接班的请求,一来是我要对乡下的妻子和孩子负责,二来也是为了我的学生,为了教师这个职业的使命感。”
听到宿傲白居然还放弃了回城的机会,王跃民看向他的眼神中愈发带着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