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剑尊俏蛇妖");
车轱辘转了一圈又一圈,
带着车里的人穿过高高的宫墙,从似海深宫走到万丈红尘中去。
叶修筠撩开帘子,
透过小小的车窗看了眼外面热闹的大街,人流如织,嬉笑怒骂声不绝于耳,这是皇城与深宫里不曾有的鲜活。
叶修筠的目光中不禁流出几分怀念,自从住进栖凤宫,她已经多年未曾出过皇城了,甚至因为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就连栖凤宫都鲜少踏出。
“小姐。”婉言握住叶修筠手,
拍了拍她的手背,
低声道,
“您早该出来走一走了。”
主仆多年,两人情同姐妹,
有些情绪只肖一眼便看得分明。
叶修筠放下帘子,
怅然道,
“婉言,是我对不起你。我把自己困在栖凤宫,
却连累你也跟着蹉跎了时光。”
“小姐,
您快别这么说了。能陪伴您这么多年是我的福分,
我无亲无故,
如果您赶我走,那我只能去地下向将军赔罪去了。”婉言深知她家小姐的软肋,
为了打消她的一些念头,只得撂狠话。
“好,我不说了。”叶修筠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酸涩,
唇角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今日她依然画着精致的妆容,这一笑便如牡丹盛放,有着几分昔日的耀眼模样。
婉言看着叶修筠脸上的笑,突然偏过头,眼眶悄然泛红。
她瞧过叶修筠年少稚气时的顽皮模样,见过她提枪上马于战场杀敌的英姿飒爽,也眼睁睁看着这朵明艳的牡丹花在深宫里一点点失去生机,最后……也将望着她零落成泥。
马车很大,一层木板与缀着小珍珠的布帘将里外隔开。
叶修筠主仆二人在里厢的低语,佘宴白在外厢凭借着非人的耳力听得一清二楚,神识悄无声息地蔓延过去后更是将她们脸上细微的神情都看得明明白白。
佘宴白背靠着软枕,支棱起一条腿,两根纤长的手指弯起,指节即将触碰到隔板时顿了一下,随后轻敲两下。
“娘娘。”
“何事?”叶修筠道,“你又不是外人,无需顾忌那些繁文缛节,不妨进来说。”
婉言低头用手擦了擦眼睛,帮腔道,“咱们到大昭寺还有段路呢,小公子你一人坐在外头难免无聊,不如进来陪我们说说话吧?”
盛情难却,佘宴白笑道,“好。”
他撩起帘子钻了进去,就坐在帘边靠着隔板。
“娘娘之前送了我一样礼物,我很喜欢。恰巧我近日得了两样东西,便想着送您当回礼,还望您能笑纳。”
说着,佘宴白从宽大衣袖中的暗袋掏出了一个小玉瓶与一枚孔雀尾羽。毫无疑问,这尾羽就是迎神节那日孔玉舍下的那枚,堂堂孔雀大妖的羽毛自是胜过凡间俗物良多。
翠绿色的尾羽色泽艳丽,且通体流光溢彩,看着煞是漂亮,几乎一拿出来就吸引住了叶修筠与婉言的目光。
相比之下,小玉瓶就显得普通了,即使它色如截脂、触手细腻,一看便知是由美玉所制。
“这尾羽可真漂亮啊,小姐,我看可以给您做个发饰。您戴上后一定很好看。”婉言接过孔雀尾羽后惊叹道。
叶修筠轻轻地摸了摸那色泽绚丽的眼斑,眼角笑出两条细细的皱纹,“我一把年纪了,哪还能用得上这个,回头还是找个瓷瓶插起来吧。”
两人轮流拿着孔雀尾羽观赏,一时倒忽视了那个小玉瓶。
佘宴白便亲自动手打开小玉瓶,倒出里头的一颗乳白色药丸,勾唇一笑道,“此乃养颜丹,服下后可容光焕发,娘娘要不要试一试?”
实则是一颗修者所炼制的丹药,这是目前最适合叶修筠服用的丹药,既能温养身体教她好受些,又能延上几年寿命。只是命数缥缈,可延不可改,这仍然改变不了她最终必死的命数。
但凡叶修筠有灵根,就算再驳杂佘宴白都能帮她逆天改命,但奈何凡人终究是凡人啊。
佘宴白垂下眼帘,心下叹息,这一枚丹药便当补偿敖夜那日的辛苦吧。
叶修筠从他掌心捏起那枚丹药,就要送进嘴里时被婉言抓住手腕。
“娘娘……”婉言看了看笑吟吟的佘宴白,欲言又止。
叶修筠微一用力,把手腕挣脱出来,笑道,“婉言,这是宴白的心意。”
好似即便那是一枚**,她也要吃下去。
婉言眉头紧皱,不甚赞同地望着她。
不是她不愿意信任佘宴白,而是这些年来栖凤宫遭受了太多的算计。以她家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经不得一点闪失。
叶修筠转头望着佘宴白,目光慈爱,温柔道,“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宴白是个好孩子。”
说罢,她低头吃下那枚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从腹部流转到四肢百骸,扫去了她体内多年的沉疴,令她浑身一轻。若非克制,她甚至舒服得想发出一声喟叹。
佘宴白撩起眼皮望向叶修筠,忽然淡淡一笑。
好孩子?
这个形容还挺别致。
“小姐,您的气色看着好多了。”婉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叶修筠,胭脂水粉涂抹出来的好气色,再好也比不过一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精气神。
“宴白,这药?”叶修筠动了动左手腕,那里曾在战场上受过伤,多年来一直隐隐发疼,可这会却消失了,不由得有些惊奇。
“这是迎神节那夜一位仙气飘飘的人赠予我的,娘娘整日吃斋念佛、人美心善,想来或许是哪位被感动了的神灵借我之手赐予娘娘的也说不定呢。”佘宴白笑道。
这解释半真半假,信或不信全看个人。
婉言却是信了,握着叶修筠的手激动道,“太好了,以后我也随娘娘您一起吃斋念佛,祈求神灵保佑您和殿下。”
“我来便好,你呀,一天不吃肉怕是就没了活力。”叶修筠笑着摇了摇头。
她曾手染鲜血、杀生无数,吃斋是没有胃口以及日渐虚弱的身体受不住那些大鱼大肉。至于念佛,也也不过是找个寄托罢了。
她这样的人,哪里会受神灵庇佑?怕是庇佑她的另有其人。然而这一刻,她做出了与儿子同样的选择,那就是咽下满腔疑问,等佘宴白愿意说的那天。
佘宴白做好了继续糊弄人的准备,却听叶修筠张嘴道——
“宴白,你是不是和夜儿闹别扭了?”
佘宴白一愣,抬眸看去,只见叶修筠一脸担忧,又道,“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你尽管告诉阿娘,等到了大昭寺,阿娘替你好好教训他。”
欺负是欺负了,不过是他欺负敖夜,还差点把人欺负哭了呢。只是这话佘宴白哪好跟叶修筠说呢,只得笑笑道,“您别担心,没有的事。”
叶修筠却不信,她这次之所以会踏出栖凤宫,便是听闻敖夜被罚去大昭寺已有几天,佘宴白一直未曾前去看望也就罢了,但整日闷在房里不出来哪行。
“夜儿没有经验,对待感情一事难免有些莽撞,若有惹着你的地方无需忍,你尽管打尽管骂,或者来找阿娘帮你出气也可。”叶修筠道,“只是阿娘希望,若你俩乃是真心相爱,切记不可因一点小事伤了感情。”
叶修筠一番谆谆善诱,乃是慈母心肠,只盼着在她闭眼前两个年轻孩子的感情能稳定下来,这样她也就安心了。
“娘娘放心吧,阿夜的性子您也知道,哪里会欺负我,就算我俩闹了别扭,他也只会自己生闷气,万万不会向我发脾气。”佘宴白无奈道。
转念想起前几天,某人接连几日对着一堵墙望眼欲穿的模样,佘宴白就是一阵好笑。笑过了,又是一阵心虚。他一个活了两千多年的大妖如此欺负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凡人,要是说出去,估计要沦为上界第一恶人了。
“如此便好。”叶修筠瞧佘宴白言笑晏晏,眉眼间不见一丝勉强之色,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佘宴白摸了摸鼻子。
马车行至城门处,忽然停下,且许久不曾移动。
叶修筠察觉不对,拍了拍婉言的手。
婉言得令,撩开车帘探出头一看,顿时眉头紧皱。
皇家的马车向来好认,金银为饰,缀以珠宝美玉,高头大马在前头拉车,众多随从跟在后头。
“小姐,咱们左前方似有宫里人出行,只是他们的马车停着不动。”婉言道。
“这路宽敞,他们停着不动,我们走我们的便是。”叶修筠皱了皱眉头。
然而又等了一会儿,他们的队伍还是停着不动。
“小姐,我下去看看情况。”婉言道。
她话音刚落,陪同出行的二皇子敖珉便御马过来,低声道,“母后,前面马车里是柳贵妃。我去问了,她的贴身大宫女说在等小太监买点心过来。自己不走便也不许我们过去,说她们先来的,走也得是她们先走,让我们安生等着。”
“欺人太甚!”婉言怒道,“又不是路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她等她的,我们走我们的,哪有她们这样非拦着路不让走的!”
叶修筠脸色一冷,“离她们近些,本宫有话对柳贵妃说。”
“是。”敖珉道。
马车缓缓前进,待双方马车靠近时停下。婉言为叶修筠撩开帘子,恰巧对方听到动静也掀开了帘子。
“先来后到,姐姐还是耐心等等吧。”柳兰烟出自南方,生得清丽动人,气质婉约,声音温柔悦耳。
她皮肤白腻,双颊饱满,气色红润,不像人至中年,倒像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看着水灵又鲜嫩。
佘宴白一看便知柳兰烟与江安府的柳氏家主一样服用过驻颜丹,然而空有一具美丽皮囊又如何,那双眼里藏着的恶意浓得令人作呕。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划几下,一缕无色的灵力悄然钻进柳兰烟体内,不肖几日便会化去她体内驻颜丹的效力。
“你不是一贯爱后来居上的么?什么时候也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了?”叶修筠冷笑道。
她一抬下巴,婉言便会意地把皇后令牌递给马车外的敖珉。
“珉儿,你拿本宫的令牌让守城兵士开道。若问起,便说有不分尊卑的畜生挡道。”叶修筠说得毫不留情,简直就是当面骂柳兰烟是畜生。
只要不涉及彻底撕破脸的事,一如敖夜对上敖稷时从不吃亏,叶修筠亦不曾在柳兰烟面前退缩过。
柳兰烟脸一黑,“姐姐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啊。”
“你这是承认了?”叶修筠吃了那丹药后容光焕发,略一挑眉轻笑,竟有几分摄人的光彩。
相较之下,柳兰烟不过清丽的相貌便失了几分颜色。
“什么?”柳兰烟道。
但下一刻她就突然明白了,这是说她对号入座承认自己是畜生!柳兰烟气得浑身发抖,再想反驳几句挣回面子,却见婉言朝她露出个嘲讽的笑容,然后一把放下帘子,不禁气得胸口发疼喘不过来气。
一队守城兵士小跑过来,推搡开挡路的人,护着皇后车驾出城去。
徒留柳兰烟在马车内咬着唇,恨恨道,“叶修筠这个贱.人,本宫迟早要她的命!”
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低下头,生怕正在气头上的柳兰烟拿他们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