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京城南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林间平坦之处扎了数个帐篷,十步开外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自东向西蜿蜒而过。
一群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分坐在树荫下歇息,头盔与兵器解下放在身旁,手里则捧着一个空荡荡的大碗,眼巴巴地望着溪边冒着炊烟的大锅。
“瞅你们这副样子,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孟天河带着身板壮实了不少的阿宁从林间深处走来。他背着一副弓箭,手里拎着一只肥硕的兔子。那兔子腿上插着一只箭,不用说,必是他所为。
有小兵盯着孟天河手里的兔子,咽了咽口水,“真肥啊。”
不止他,其他人的视线也有意无意地投射到孟天河手里的兔子上。他们已经好些天没吃肉了,这嘴里都能淡出鸟来了。
孟天河举起兔子晃了晃,咧开嘴笑道,“想吃吗?”
那小兵隐约察觉到一丝危险,于是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想!皇后娘娘的丧期未过,我等不得食荤腥!”
孟天河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板着脸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兵士,严肃道,“再馋也得给我忍着,哪个要是敢偷偷吃肉,小心本将军削你!”
兵士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且就算他们想偷吃,他们此行原先携带的肉干也被孟天河赠予沿途遇见的穷苦百姓了。
“我和少将军摘了不少果子!你们要吃吗?”孟天河身后的阿宁绕过他,上前一步,大大的杏眼里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他怀里抱着一个不小的筐,红彤彤的野果看着还挺诱人。
“吃啊!”
“要要要!”
“冲冲冲!先到先得!”
碗丢下,一大群汉子朝阿宁涌了过去,不过片刻功夫,阿宁怀里一空,果子没了,筐也没了,只得呆呆地望着孟天河。
虽然他加入孟天河旗下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兵了,但有时候还是不大能习惯这些高大汉子的粗鲁。
孟天河把兔子丢进走过来的老姜头怀里,自个几步走到一个小兵身边,朝他小腿轻踹了一脚,从他怀里抓出三枚果子,骂道,“你们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给人家小孩留两个。”
他手一扬,两枚果子都落在了阿宁怀里,自个就留了一个。
阿宁看了看,转手塞给老姜头一个。
老姜头把果子塞进口袋里,然后干脆利落地拔出兔子腿上的箭,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又掏出一根布条包扎好。
“喏,这兔子给你养着。”老姜头笑道。
阿宁怀里一重,低头与兔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然后保证道,“姜爷爷放心,我一定好好养着它!保证在孝期结束前不让它瘦了!”
这意思明显是拿兔子当储备粮看待了,旁观的众人不禁失笑。
阿宁抱住兔子不明所以,看他们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刚刚还在嬉闹的众人瞬间被触动了心中那根名为警觉的弦,没吃完的野果随手一抛,一个个飞速跑回树荫下带上头盔拿起兵器,严阵以待。
阿宁被老姜头扯到兵士后头,紧张兮兮的望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孟天河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皱了皱眉道,“我们安营扎寨的地方远离大道,按理说不会有这么多人无意路过,尔等务必提高警惕。”
“是。”
孟天河周遭的兵士迅速做好战斗的准备,眼中也渐渐浮现出杀意。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马当先的那人绕过枝繁叶茂的大树,逐渐显露出身形,正是敖夜。
“是陛下,无事了。”孟天河收起弓箭,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兵士们瞬间从战斗状态脱离,也有空擦去脸上野果留下的汁液了。
阿宁踮起脚往敖夜身后看了看,没瞅见佘宴白,心中不禁有点失望。
敖夜勒住马,目光掠过此地,皱了下眉道,“柳氏族人何在?”
孟天河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处帐篷,“都在里头呢。”
柳氏族人人数不少,而看那帐篷的大小至多不过能容纳十几人罢了。
敖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翻身下马,大步往那帐篷处走,孟天河与老姜头对视一眼后赶紧跟上。
随敖夜一道来的一队神情凛然的禁军下了马,见了孟天河的部下后却露出笑容,双方像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勾肩搭背,你拍一下我的肩膀,我锤一下你的胸口。
入了帐篷,甫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锁住的木箱,除此之外,帐篷内并无旁人。
敖夜回头,“人呢?”
孟天河挠了挠头,指着那些木箱,憨厚一笑,“都在里面呢。”
敖夜垂眸,木箱上并无孔洞以供呼吸,人若在里头,那就只可能是死人。
而他发出的命令,是教孟天河将柳氏族人押送至京城再行处置。
老姜头递上一个嗅瓶,解释道,“箱子里的味道不好闻,您要想查看,最好先闻一闻这个。”
“不用。”敖夜摇了摇头,顿了下,道,“但孤需要一个解释。”
孟天河挺胸抬头,正色道,“先帝命末将以护送南方适龄男女去京城参与仙人遴选为由,将柳氏部分族人于半路斩杀,然后再火速折返回去与悄悄潜入江安府的将士会和,一道斩杀其剩余族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灭一个盘踞在南方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殊不知那一夜,江安府血光漫天。待第二天天一亮,曾经显赫一时的柳氏已然倒塌。
敖夜揉了揉眉心,“那潜入江安府的将士是何时开始的?”
“这个问题还是老夫来回答陛下您吧。”老姜头怅然道,“各方势力互派探子是常有的事,但要说咱北境真正开始派人渗入南方,乃是二十年前先帝胞兄染上恶疾、先帝被立为储君的那一天。后来先帝假意宠爱柳氏,以瓦解咱北境为由,调了怀远将军去守南境,为的便是等待除掉柳氏的良机。”
闻言,敖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哑声道,“天河,孤有一个任务要交予你。”
孟天河正要应答,却见帐篷的门帘颤了颤,立即弯弓搭箭瞄准,大喝一声,“谁?出来!”
他的部下知道分寸,若有事需禀告,定会先在外头高呼一声,万万不会突然出现在门帘处偷听!
敖夜的手亦搭在了霜华剑的剑柄上,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帘处。
然而教他俩这般警惕的却非人,而是一条巴掌大的小白蛇。
佘宴白从门帘下钻了进来,丝毫不把那正瞄准他的弓箭放在眼里,径自气势汹汹地爬向敖夜。
“无碍,这条蛇我认识。”
敖夜身体放松,半蹲下来,右手翻过来掌心像上,贴着地面好教小白蛇爬到他掌心上。
孟天河收了弓箭,笑道,“原来是陛下养的蛇啊,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毒?要是有毒,末将觉得陛下还是小心为妙。他现在小不咬人,要是长大后生出了凶性就难说了。您要是实在喜欢蛇,不如末将给您另找几条漂亮的无毒蛇?”
一旁的老姜头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后道,“如果陛下实在喜欢这蛇,不然老夫帮您拔了他的毒牙?放心,有老夫的药,这小蛇就算拔了牙也死不了。”
佘宴白听得身子一僵,转过头死死地瞪着孟天河与老姜头,眼里燃起汹汹怒火。
一个寻思着要给敖夜送蛇,还是几条漂亮的蛇!另一个则要拔他的牙,着实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