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敖夜用龙尾卷着佘宴白回到自个领地的时候,已临近日暮。余晖徐徐洒下,使得他领地内的花草树木皆半是昏黄,半是晦暗。
敖夜没有在洞口处停下,而是带着佘宴白直接落在了山顶上,尾巴微一用力,便令佘宴白坐在了他光滑的身躯上,然后绕着他虚虚地围了一圈又一圈,为他挡去山顶上的冷风。
等停下时,他的下颌正好与佘宴白的肩膀平齐,只需稍稍转一下动眼珠子,便能够看见佘宴白的大半张脸。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作甚?”佘宴白往后一靠,倚在了敖夜的身上,撩起眼皮斜睨着他。
晖光为他冷白的脸颊增添了一分暖色,又在他眉梢眼角投下一小片不明的阴影。
敖夜金色的眼瞳里倒映着他含笑的脸庞,闻言,眼睫颤了颤,低声道,“只是忽然很想和你一起看日落。”
以前,除了在山洞里沉睡,他最常呆的地方就是这处山顶。眼睛望着日出与日落,识海中却一片空茫,看完后也只余满心的失落。
而现在,敖夜知道了原因——原来是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人与事,以致于今日明日都与昨日没什么不同,皆是无趣与沉闷。唯有沉睡时,一遍遍地回味着仅有的记忆里、那条连句话都没说过的小白蛇,才能令他得到一丝安慰。
“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嘛,哈哈哈……”佘宴白忍俊不禁,趴在他的脑袋旁,笑得连身体都在颤抖。
“以前怎么没见你带我看过?“
待他笑够了,敖夜望着他眼睫上沾着的、笑出来的泪珠,自然而然地说道,“大约是以前……”
以前?敖夜一顿,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再一次确定,他与面前的这个人有着一段令人难忘的过去。
“什么?”佘宴白眨去眼睫上的泪珠,凑近了敖夜的头颅,好奇道。
“许是因为以前身旁有你,我每时每刻都觉得很满足,便想不起来要特意做什么了。”敖夜认真道。
说罢,他停顿了一刻,然后低声道,“不过现在也快了。”
“失个忆,嘴巴居然还变甜了,也是一桩奇事了。”佘宴白的手肘杵在龙身上,以掌撑头,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久久地凝望着敖夜的眼睛。
落日的余晖映入敖夜眼底,使得他一双金瞳如同日轮一般灿烂,只是散发出的辉光却很温柔。
敖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转过头,又心有不舍,只好一动不动地任由佘宴白看个够。
幸好他此刻并非人身,否则怕是已红透了耳根。
说好的一起看日落,到头来,竟成了两人对视,眼里皆是彼此的倒影——眉眼含笑,身后有万丈霞光。
直至日落远山,天边只余一片绚丽的云霞之际,敖夜才不舍地移开眼,卷着佘宴白飞回了位于半山腰处的洞口前。
金龙稳稳停下,不舍地松开缠在佘宴白腰身上的尾巴,在快离开时还留恋似地蹭了蹭。
“你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好。”
“嗯?”
佘宴白心中的疑惑刚刚升起,便见金龙尾巴一扫,将山洞前因先前众龙混战而变得坑坑洼洼的土地扫得平平整整。
接着,他用两只前爪挖出了一个又一个深浅一致的小坑,一一洒上灵植的种子后,又认真地填埋起来。然后,他变为人身,抬手招来一场不大的灵雨来滋润土地。
土地湿透后,不过片刻功夫,便有鲜嫩的绿芽陆陆续续地钻出地面,迎着山腰处温柔的晚风轻轻地摇晃。
敖夜满意地翘起嘴角,回头对倚靠着山壁的佘宴白微微一笑。
佘宴白望着他脸上恐怕连自己都有没发觉的温柔笑意,眯了眯眼,悠悠道,“阿夜,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敖夜大步向他走过去,俨然已经将这个称呼当做了自己的名字,丝毫不感到奇怪或违和。
“你一个孤寡老龙,却种了一片只有混血小龙崽才能用上的灵植,不觉得很奇怪吗?”佘宴白笑道,“可别告诉我,你本身就有这个癖好,我是不会信的。”
敖夜停下脚步,垂眸思索了一会后,猜测道,“或许我是在为我们未来的孩子种的?”
如果在失忆前,他有与佘宴白孕育子嗣的打算,那么佘宴白就不可能是凤鸟拂晓,因为能用得上这种灵植的,只可能是体内血脉悬殊非常大的混血幼崽。
而龙凤血脉相当,混血幼崽的本能会为他们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血脉,这种灵植他们便是吃了也没有丝毫效果。
佘宴白不是凤鸟拂晓还能是什么?
敖夜的识海中突然浮现出在天池时,神思恍惚间看到的白蛇模样,与他记忆里的小蛇妖相比,只是成熟了些,仔细对比一下便可发现他们的鳞片其实是一致的。
敖夜从不认为自己会是一头见异思迁的龙,如果佘宴白就是他记忆里的小蛇妖,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而这么一想,他百年前一心想种这些灵植、还觉得其很重要的原因便有了。想来在他失去的那些记忆里,他一定很爱佘宴白,甚至是期待与他有一个龙崽子。
龙崽子?
思及此,敖夜便满心柔软,脸上浅淡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慈爱与期待。
“我觉得我们的孩子应该会像你,鳞片是白色的,以后会成为一头稀有又漂亮的白龙……”
在敖夜愈发地沉浸于对龙崽子的畅想中时,佘宴白眨了眨眼,轻声道,“小龙崽的名字——”
“是眠眠!”敖夜脱口而出道,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不知记忆里怎会忽然冒出这么一个词。
就好像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叫做眠眠的小龙崽一般。
佘宴白笑了,直起身体,然后扑向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敖夜。
敖夜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他。
佘宴白抱住他的腰身,把微凉的脸颊贴在他炙热的胸膛上,蹭了蹭,低声道,“阿夜,你看,其实你并没有忘记。那些记忆只是藏在了你识海深处,你要快点找到它。”
“好。”敖夜回抱住他,郑重道,“我会想起来的,一定会,我保证。”
然而两人之间的温馨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来客打断了。
只见一头黑龙与一只绿鸾忽然出现在漫天霞光中,只一眨眼的功夫,便飞落于两人不远处,变作一高一矮两个容貌出色的青年。
佘宴白从敖夜怀里退开,望着将夜与拂晓并肩而来。将夜不仅身量与敖夜相仿,就连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佘宴白扭头看了眼敖夜,差的那几分便是天堑,终是不如他家阿夜长得周正贵气。
而拂晓见佘宴白贸然恢复了本相,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然而在敖夜与将夜两人的目光下,他只能竭力保持一副平静的模样。
“小叔叔,嘿嘿,多谢您仗义出手!”将夜笑了笑,然后他指着身旁的拂晓,说道,“这只绿鸾一直吵着闹着要来找他家殿下,我便带他过来了。”
“殿下,我很担心你。”拂晓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语气听着则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佘宴白对敖夜笑道,“我与他有些悄悄话要说。”
他话音刚落,敖夜便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变回金龙抓着还在傻笑的小侄儿飞离了此处。
望着两条龙飞得不见踪影后,又用神识仔细地探查了一遍周围,拂晓才稍稍放下心。
佘宴白淡淡一笑,“放心,他既然答应了我,就不会偷听。”
闻言,拂晓挑了挑眉,双手抱胸绕着佘宴白走了几圈,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好似重新认识了他一般,一边咋舌道,“厉害了啊,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你更会玩的蛇呢,竟将一对叔侄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话听着似夸赞,又似嘲讽。
佘宴白摇了摇头,叹道,“抱歉,先前是我误会了。”
“误会?”拂晓一停,皱起了眉。
“我原先以为那黑龙就是我的阿夜,可等真正的阿夜将我带来这儿后,我才知晓先前是我弄错了。”佘宴白解释道,“此事并非我刻意欺骗于你,还请见谅。”
“我就说那黑龙怎会如此渣,小情人被自个的小叔叔抢走了,还一脸的无所谓,原来竟是我误会他了……”拂晓恍然大悟道。
随后,他愁眉苦脸道,“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岂不是无法继续了?”
本来就算出了金龙抢亲这档子事,拂晓也是不怎么担忧的,左右他们凤族的族长近期在闭关,明后两日就算有凤族来龙族要人,也顶多是他的一些叔伯兄姐们罢了。
而他们看不穿他与佘宴白的伪装,这样只要到时候想个妥当的理由,将他们搪塞过去,也并非难事。
可谁料,佘宴白竟告诉他,他其实是认错了龙。这就意味着,佘宴白再无法顶替他嫁给将夜,然后令龙族在他们有了龙崽子后,愿意主动放弃他与将夜的婚约。
拂晓愁得在佘宴白面前来回踱步,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自己眼下的困境,难不成真要涅槃来拖延时间?
“小心!”佘宴白忽然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拂晓驻足,疑惑道,“小心什么?”
他并没有察觉到危险,不禁对佘宴白的提醒感到有些茫然。
“小心脚下。”佘宴白勾唇一笑,指着拂晓脚边的绿芽示意道,“那是阿夜刚种下的灵植。”
拂晓低头一看,不由得有些无语,“这种随处可见的灵植有什么好种的?你的真阿夜,怕不是……”脑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