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急匆匆回了家,林如海果然仍旧没有回来。她无奈想打发了人,去从前父亲的旧交和平日里与林家有往来的人家里求助,哪怕不帮忙只帮着打探打探消息也是好的。可又怕把事情闹大,万一叫上皇知道,得个窥探宫闱的罪名,只怕这事儿更是难以回转了。
也是她们家从她出生便一直在南边,先前老林候虽然在京城那么些年,多多少少有些人手。可一来,这都快十五六年了,而且林如海当官又一直在南边,京城里的埋的人手,伏的线早就不剩下什么的。再者,便是有,她如今也是不知道的,纵然有人知道,那个人也只可能是林如海。她敢说,连她娘贾敏都不知道。
林薇一时间,竟然有些六神无主,比之扬州那次,还要心慌。那一次,对上的还能说是臣子,便是皇子也不是硬碰硬。可是这回,找茬的那个人是上皇,便是如今的萧纪,从前根基太浅,眼下登基刚刚三年,能否同上皇分庭抗礼都未可知。便是可以,难道她此时便可以去找萧纪帮忙了么?萧纪又为着什么,真肯为了个臣子,为了扬州那还未到手的盐税,同自己的父亲较劲么。以萧纪和上皇的年纪差,萧纪要真是肯忍,只需等着,上皇终有老去、死去的那一日。到时候,天下平平稳稳的便尽归他手了。
林薇越想越慌,越觉得,林家就像叫人摆上砧板的鱼,对上这些真正在权力顶端的人,谁都能过来啃上一口。如今林如海是这样,来日待林莯、林荀出仕,便能改变么?
她想着,便叫了丫鬟泡了一杯浓浓的茶,又叫把屋里的冰盆都加足了量。她一个人待在被凉气环绕的屋子里,握着茶杯,一个劲儿的拼命让自己心静下来。她对自己说,林薇,林薇,稳住,你不能慌,若是你也慌了,便真的完了。父亲,父亲一个人还在宫里呢,你叫他怎么办呢?
她在屋子里,待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最后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出来。贾家如今虽说衰落了,可到底她外祖父贾代善是上皇心腹,曾经号称最能明白上皇所思所想的人。哪怕如今他去了,贾家也在南边守孝了几年,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贾家手上,在京城、尤其在宫中一定有人手有暗线。不然原著里的贾元春在宫里那些年能从女史平安混到贤德妃,没有家族之力相助,只怕也是相当困难的。
如今她也不要贾家做些什么,他们混到现在这样也很难做什么了。她只要先知道林如海在宫中境况到底如何,皇上和上皇斗成何等模样了,上皇到底想要个什么结果?再不济,能帮忙她传一封信,她要见萧纪。直接面对当事人,这世间如今最有权势的另外一人,扭转局势的把握总归要大一点的。
事到如今,当初那些幼稚的想法。不想进宫,不想女人堆里去抢男人,在如今看来,都十分可笑。皇权在上,哪怕他们林家也是世家贵族,在皇族面前又何尝不是蝼蚁,任人踩踏,叫人拿捏呢。罢了,便是进宫,也没什么,谁家的后宅真的干净呢?她想找在古代寻求父亲林如海与母亲贾敏这般的生活,那岂止一句想便是能达成的?贾敏的运气,真叫人说起来,这一世真是好极了。实在不成,进宫便进宫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今以她们家的境况,也很难有更好的选择了
林薇这边一想明白,便叫人套了车,如今贾府寿宴已经到了第六日了,想必贾赦也没那么忙乱了,她要去找大舅舅帮忙。不是说贾母不好,但是遇到真的紧要之事,比如今日这般,连长公主都退避三舍不愿意掺和,林薇没把握贾母能看在贾敏的份上帮忙。而他大舅舅,就从前张家的事情来看,算是难得的有情有义之人了。而且说起来,林薇对贾赦有恩,这一点,他大舅舅是记着的。从他每年送给林薇的生辰礼便能看出来。又有,说句不敬的话,贾赦之精明与贾母相去甚远,总归是更好说动的。
林薇叫人匆匆套了车,去往荣国府。又一面打发人悄悄去宁国府请贾赦回来,只说外甥女找舅舅有要事相商。
林薇这头拼了命的想办法,萧纪这边一路从谨身殿去了上阳宫。
大殿外头,林如海果然正顶着大太阳跪着。昔日风度翩翩的探花郎,此时已是身形微微打颤。饶是大太阳底下,仍旧面色惨白,汗水津津而落,几缕湿了的头发黏在脸上,后背的衣裳潮的直滴水。然而他却仍旧挺直了背脊,顶着烈日直挺挺跪着。模样狼狈,神色却依旧平静,恍惚仍旧是那个二十年前打马御街前,满楼红袖招的浊世佳公子。
闻得脚步声走近,林如海抬眼看过来,一眼便瞧见了萧纪。萧纪脚步一顿,有一瞬间,他在林如海的脸上,在林如海的眼睛里,瞧见了熟悉的神色。冷静又倔强,从容且刚烈,傲骨铮铮,仿佛阳春白雪映红梅。
他微微阖了下眼睑,到底是嫡亲父女俩,他们的神色,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
他想到林薇,想起扬州那日江心火光冲天的夜晚,想起那皎洁月色下的一树梨花白,想起林薇下马翻墙回林府的样子,想起她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他在心中喟叹一声,低声吩咐了左右道:“去叫韩德在来。”
说罢,萧纪一路入了上阳宫殿门。早有太监通报,上皇正在大殿里,高高坐在龙椅上等他。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有一瞬间,想到了这句话。
“父皇!”虽是皇帝,萧纪见到上皇,依旧要行父子之礼。
“皇帝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上阳宫里来?”高高坐在龙座上的上皇,微微勾着唇,不阴不阳的道。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哪怕保养的再好,终究也不同于龙座下站着的皇帝,年纪正好,精力正盛。
“儿子听闻林如海今日惹得父皇心下不爽快,特来瞧瞧。”
上皇冷笑一声,道:“哦?皇帝是想将他杀了,好给朕出出气?那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是个知道孝顺的。”
皇帝微微一笑:“父皇说笑了。林如海乃是当年父皇钦点的探花郎,从前扬州盐政案又于国有功。于情于理,都不可杀。他既惹了父皇不快,且叫他回家去,好好反省一段日子吧。”
说着,萧纪转头,吩咐殿门口的小太监:“去,宣朕口谕:林如海御前失仪,着令闭门好好反省。”
上皇在上头连声冷笑,却也不答话,那小监抖抖嗖嗖的应了,自去门外宣旨。
林如海不过是个由子,上皇想要什么,萧纪却是明白的。他微微一笑,道:“父皇不要生气。儿子瞧着林如海是个能臣,为
官一方,从未有什么贪赃枉法之事,算得上清明。而今预备派他往扬州去,理一理盐税。到底从前扬州一案,遗留下许多问题,盐税的亏空至今也不曾补上。他既熟悉,便留着好好效力。只淮安漕运一职,朕想了许久,也不曾有好人手派了去。如今来征询父皇建议,可有什么老臣子能启用的?”
这是一场皇权下的交易,萧纪要保住林如海,想要拿下半壁盐政,只得让出淮安漕运。那是大梁又一个财政的三分之一。
上皇这才算是缓和了脸色,露了点笑脸,温和的道:“皇帝到底还年轻,你才登基不过三年。哪里便熟悉那许多的老臣子了,只他们如今虽说老了,还能抵得些用处罢了。这样吧,林如海,派往扬州为巡盐御史。淮安漕运,且叫石光珠去吧。缮国公府的祖上也都是开国功臣,他爷爷当年也颇为能干,朕瞧着他虽不见得比他爷爷强,倒也还是个能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