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看着柔弱,不争不抢,内里却很刚,意外得利落。当天晚上回房之后与蒋叔信聊了什么,如何聊的,无人知晓,第二天一早宋家便来人,将她的东西搬得干干净净。
之后一段时间蒋叔信极少回家,四太太提出离婚,想必足够他焦头烂额一阵。
大奶奶出身不高,又是继任,前头已经有了蒋伯尧和蒋听岚两位厉害兄姐,蒋叔信当年并不受重视,与四太太完婚之后,借着岳家支持,才慢慢在蒋氏有了一席之地。
宋家做纺织工业起家,家底殷实,四太太宋文瑶是家中独女,宋家二老尚健在,断不会让宝贝女儿吃这个闷亏。一旦离婚,对蒋叔信的事业将是一个重创。
他本就不是蒋氏继承者的热门人选,失去宋家助力,就更没有相争之力了。
即便不有心去关注,蒋家自家人的事,时不时自会传到宁思音耳中一些。
从前跟四太太无甚交集,如今对她倒生出几分同位女性的钦佩。从搬离蒋家开始,她每一步走得干脆果决,毫不拖泥带水,对准前夫也没有半分手软。请来业内最擅打离婚官司的金牌律师代她交涉,本人自此一面都没露过。
婚前协议签得清清楚楚,蒋叔信又是婚内过错方,这场官司于他十分不利。
宁思音听着别人家的八卦,唏嘘之余忽然警觉。
她继承的偌大家业全在婚后,蒋措的资产则全是婚前,要是离婚分割起来……
“你的还是你的,我的却要分你一半,那我不是亏大发了?”
不小心嘀咕出声,蒋措正拿着银勺,亲自给挑嘴不肯吃新买的鸟食的铁蛋喂食。
自从出院回家养伤,他重新开始了莳花弄草、招鸟逗狗的悠闲生活。大房二房全被官司缠身,独他像个退休老头儿,万事不沾身。
宁思音在那边斤斤算计,他连点波动都不见,漫不经心地说着:“这就谋算着跟我离婚,分割财产了。以前浓情蜜意的时候,说要养我,都是哄我的?”
宁思音:“……”
谁跟你浓情蜜意了。
“我这不是先给自己做个心理准备嘛,万一你也跟你侄子一样背着我养女人呢。”
“对我没信心?”
蒋措确实不是一个重色的人,甚至比绝大多数男人都端方修谨。出轨这样的字眼,是连他一片衣角都沾不上的。
“那哪能,你是柳下惠,秦君昭,我对你可有信心了,但爱情这玩意是玄学,说不准哪天你遇到真命天女,一下看对眼,我在中间就成阻碍了。那我这个人不爱扭别人的瓜,成人之美的精神当然要发挥一下。”
她把自己高高架在宽宏大度的牌坊上,全然忘记是谁心眼小得像芝麻,霸蛮地要求他不许和其他女人跳舞。
蒋措笑了笑,回头瞥她,眼里藏了些含义不明的意味。
“瓜既扭了,再想挂回去可就难了。”
宁思音仿佛觉得他话里有话,再去看他,却看不出什么来。
-
蒋坤宇这一次的事态比很多人想象的严重,据说牵扯到文物,惊动了上头,很难脱身。二奶奶终究黔驴技穷,不得不求到蒋乾州面前,拉下脸面恳求他施以援手。
“我早就提醒过他,做事要有个限度,有些界限是不能越的。他不听劝告,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过手。”
“坤宇做事有时是过头了些,但他绝对没想过去贩卖文物,这次也是中了别人的着。坤宇是你亲弟弟,他这次要是出事,咱们家就落了把柄在人手上,大哥,请你念在手足的份上,帮他这一次。往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我们夫妻俩绝无二话。”
二奶奶这阵子四处奔波,整个人都憔悴许多。
“大哥,你和厅长有交情,听岚在省委也认识些人,你想想法子,先把他人弄出来也好。”
“弟妹,不是我不肯帮坤宇。这次他摊上的事太敏感,我无能无力。就算爸亲自出面,也未必能让他周全。”
“大哥……”
蒋乾州的烟在烟灰缸上弹了弹,“我还有个会要开,就不送你了。”
二奶奶无功而返,回到车上,司机见她脸色极差,不敢多问。等了一阵,见她始终没说话,才低声询问:“二奶奶,咱们接下来去哪?”
二奶奶撑着额,深锁的眉心怎么揉都展不开。
片刻,她挫败地叹口气,睁开眼道:“去看看老爷子。”
蒋宗林行事正派,从前就因为蒋坤宇手底下的灰色行业屡次教训过他。这事若被他知道,少不得惹他生气,但现在非常时期,若非走投无路,二奶奶真不愿意将事情捅到他跟前来。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二奶奶一路阖眼,却不曾睡着过一分一秒。
到蒋宗林休养的庄子,却被拦住。司机搬出二奶奶,依然不奏效,守在门口的保镖六亲不认,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老爷子不见客。”
二奶奶在车里听着司机与他们周旋,半晌亲自下车。
“许久没见老爷子了,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了,我过来看看。”
保镖恭恭敬敬冲她鞠躬,却依然不松口:“老爷子不见客,二奶奶请回吧。”
二奶奶脸色冷下来:“老爷子什么时候连自家人都不见了。我是他儿媳,在他跟前侍奉了几十年,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敢拦我。让开!”
保镖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做冷酷无情,丝毫不惧得罪蒋家二奶奶,迎着她的怒火不退不让。四个人昂首挺胸地拦在门前,远处还有一样冷面的几个同伴。
“抱歉二奶奶,今天你不能进去。”
二奶奶从未吃过如此闭门羹,竟还是在自家庄子门口。
她沉下脸叫司机打电话给老爷子身边照顾的人,司机拨了一个又一个,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
老爷子身边的人,竟一个都联系不上。
收到司机惶惑的目光,二奶奶眉心拧紧。
心绪几转,明白这是有人从中作梗。老爷子断不会将她拒之门外,见都不见,现在恐怕是被人隔绝在这个庄子里了。
手眼通天,连老爷子都敢动的,这个家除了蒋乾州,还能有谁?
是啊,二爷这次着了人的道,有心害他的难道只是蒋叔信吗?如今看来,这其中少不了蒋乾州的手笔。
二奶奶冷笑,她竟还去求他帮忙。
他们的这个好大哥,铁了心要送二爷进监狱,现在竟连老爷子的面都不许她见了。
-
庄子里。
入夏之后天热,庄子环境清幽,温度也比市区适宜。朝向后院的窗口一阵一阵蝉鸣,蒋宗林穿了套深蓝色天丝质地的衣裳,立在桌前写字。
不一会儿,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鲁进来,端了杯茶,向他汇报外面的动态。
“二奶奶来了,在门口被拦下了。”
“这些保镖来了有段时间了,我就说,这么幽静的地方,哪用得上那么多人保护,原来是防着有人来见您。”
蒋宗林写完手底下的字,抬起笔,哼了声。
“小兔崽子,管到他老子头上来了。”
“要让二奶奶进来吗?二爷在里头待了半个月,她想必是着急了,来请您救人的。”
老鲁将茶递过去,蒋宗林接过,杯盖拨了拨茶叶,浅尝一口便又搁下。
“老二做事太冒进,胆大妄为,迟早要栽跟头。叫他吃点苦头也好,年纪一大把,也该学稳重些了。”
“那外面那些保镖……”老鲁斟酌着他的态度,“咱们的通讯断了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不少事,看这样子,恐怕还没结束。您真的不打算管吗?”
老爷子还健在呢,几个子孙就迫不及待争斗起来。都是一家人,留着一样的血脉,却将枪口对准了彼此,怎么不叫人心寒。
可古往今来,像蒋家这样庞大的家族,谁又能避免得了这样的明争暗斗。
人心呐。
蒋宗林活了快百岁,一个快要成精的老头,当真老眼昏花,能被他的儿子控制在这小小的庄子里吗?
他背着手,垂目看着宣纸上未写完的字,长久沉默。
老鲁等了许久,看他没有回答的意思,正要将凉掉的茶端走,忽听他叹了口气。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蒋宗林从桌案后走出来,拿着拐杖,步伐苍老又缓慢。屋外暑热正盛,老头儿的背影平白让他看出几分寂寥。
“让他们自己斗去吧。趁我活着也好,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至于叫他走得太偏。”
走远了,老鲁仍能听见那一声遥遥的叹息。
“我这儿子啊……”
-
宁思音没有多少闲心去关心别人的官司。
自宁光启去世、严秉坚辞职,光启一夜失去两位重要领导人物,股价很是波动一番。宁思音想要靠一己之力稳住这样光启这么一大摊子,实属不易。
宁光启在世时铁血手腕,他一走,留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难免有人欺她年轻,借机在公司兴事。
严秉坚卸任之后,总裁一职由方惠继任。好在有他全力支持,帮助宁思音肃清几个趁机作乱之辈。
有他在旁帮衬辅佐,宁思音的压力小了许多。
但消停日子没过几天,周一一早,董事会几个董事突然一齐现身,要临时召开董事会议。
宁思音刚到办公室,王秘书便急匆匆跑来通知她。她奇怪:“怎么这么突然?说什么事了吗?”
王秘书摇头:“不知道呢。董事们已经都在会议室等你了,宁总你快去吧。”
宁思音把包递给她,办公室都没进,直接上楼去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