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昙在林府玩了个够本。
闹过那场不大不小的别扭后,她一是自知理亏,二是见林漱容这样宝贝她送的金钗,心里也莫名有些高兴,因此和后者讲话都变得温声细语起来,差点叫林漱容以为她是吃冰沙冻坏了脑子。
明昙:“……”
她愤愤瞪了对方一眼,抄起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进林漱容碗中,毫不客气地舀走了一大块冰沙。
林漱容笑眯眯地任由她动作,也不阻止,甚至还配合地将碗往前推了推。
用罢午膳后,林夫人让孩子们自去玩耍。林珣得了那本神往已久的兵书,早就溜的不见人影,容昙两人便也不去管他,只自顾自地相携来到了后院。
林府是御赐敕造,虽瞧着没有多么奢华,可用料设计等却都经过了精心考究,明明白白彰显着丞相府的地位。后院栽着不少树木,浓绿养眼,即使过午的日头还有些余烈,但只要往树下荫凉处一钻,便只能感到暖烘烘的和风吹拂,根本不会热得发汗。
明昙甫至后院,一眼便相中了最中央那棵参天的梧桐树。
夏季正值梧桐花期,浓郁的香气远远便迎了上来,枝头宽大的叶子之间,有不少花苞高悬半空,由淡紫渐变雪白,如同是结出了一串风铃那般,正随微风轻轻摆动着,挤挤攘攘分外热闹。
不久之前,林漱容才跟自己讲过她与梧桐的渊源,是以明昙觉得这树分外亲切,伸手便拽了拽对方的袖角,问:“这是你的树么?”
林漱容觉得她这个说法有些奇妙,不禁微微笑了一下,答道:“它是祖母在世时,亲自命人栽植的……也能算是我的树罢。”
“那林大小姐,”明昙抬起脸,朝她笑得满眼灿烂,“还不请我到树下坐上一坐吗?”
后者温和地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梧桐树底下有张石桌,周围还摆着矮凳。二人刚刚坐稳没多久,便有丫鬟知机地奉上了清茶,各斟二盏,在风中腾挪出曲折的袅袅水雾。
明昙刚吃饱,对茶水兴味阑珊,倒是一再仰着头向树上看去,感慨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梧桐花。”
前世时,明昙是个穿梭于高楼大厦之间的精英打工人,整日为百万年薪劳心劳力,连散散步都没有时间,更别说能观赏到这样惊艳盛放的美景了。
而这也正是除了“无聊”之外,她总爱往御花园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人总会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心驰神往嘛。
一树浅紫飘在半空,坠到明昙黑亮如曜石般的双眸当中。林漱容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眼里却没有满树繁花,独独只有那个身穿白裙的漂亮小姑娘。
……明昙、明昙。
她叫着最温吞的名字,却偏生长了一副最暴烈的心肠。
林漱容半垂下眼帘,浅浅一笑,忽然说道:“殿下,您可想听我抚琴一曲?”
“抚琴?”
明昙回过头,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问:“你还会弹琴啊?”
“京中都说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确是有些夸大,”林漱容笑道,“可在琴之一道上,漱容虽不能称大家,却也多少还有几分本事,刚好能拿来向殿下献丑。”
“……”明昙斜睨着对方,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这语气,可不像是觉得京中传言有所夸大的样子哦。”
她好歹也和林漱容相处这么久了,早就看破后者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永远藏着一颗争强好胜、阴阳怪气的心。
林漱容聪明地避而不答,唤来在旁侯侍的丫鬟,让她去把自己的丝桐取来。
丫鬟躬身应诺,不敢耽搁,只一会儿便抱来一把褐底金纹的古琴,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石桌上。
这琴通身木色,弧度流畅,七根丝弦绷得紧紧;如卷云般的纹路从两端向中间蔓延,上涂金漆,雕勾墨线,左下角还系着三条明黄丝绦长穗,实在古韵浓浓。
明昙好奇地伸出手去,轻轻捋了把那几条流苏,点评道:“看着有点像秦先生的胡子。”
“……”林漱容无语地看她一眼,忍了半晌,终究是把话成功咽了回去,没敢对尊师出言不敬。
她在明昙无辜且期待的目光之下,舒了口气,抬手摁上琴弦,拨响了第一个音符。
“铮——”
恰在此时,一阵暖风袭来,挟着馥郁花香旋过两人。
林漱容微微闭起眼睛,手上弹奏却半分不停。琴鸣声声,三千青丝被吹得飘扬而起,落在一旁的明昙眼中,就仿佛是洛水宓妃正抚琴而歌,端的一派出尘脱俗,风华绝代。
她所奏为《阳春》。
世人皆称:“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意指此曲高雅复杂,能为它唱和的人少之又少。
而明昙这等俗人,自然也是唱不来的,只能听个热闹便罢。
林漱容下指有度,轻点微挑,广袖也随着手臂的移动而飘扬,显得她更似神妃仙子。
满树桐花之下,明昙的目光一瞬不瞬,尽数落在对方身上。
——和寡不和寡得无所谓,反正……她懂得欣赏美人就够了嘛。
终于,一曲弹罢,林漱容皓腕微抬,指尖勾出最后一个音符,最终又缓缓落回琴上,抬眼望向明昙。
后者正托腮笑看着她,弯眸缓缓道:“……他日移居山溪里,取琴为我召阳春。”
林漱容挑起眉梢,含笑问:“殿下念诵此诗,莫非是想归隐山林么?”
“生在庙堂高阁,自然会对山川风景心生向往,”明昙嘻嘻笑道,“古来总有名士寄情天地之间,潇洒肆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种闲云野鹤的日子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