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茵被她戳破心思,不敢答话。李瑾蓉语气便严厉了起来:“茵茵,大娘和你说过,你的想法愿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好活着。大娘不是已经答应你,等你及笄,便让你画一次妆吗?你现下才十三岁,怎么又跑来提要求?”
夏如茵抿了抿唇:“可是……大娘,我不觉得画妆会伤到我身体……”
“你不觉得?难道我要因为一句你不觉得,便放纵你去冒险吗?茵茵,你已经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儿了。你何时才能懂事些,何时才能不给我们添麻烦?”李瑾蓉转身背对她,疲惫摆了摆手:“不必说了,大娘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先回去歇着吧。”
夏如茵垂着眼立了片刻,终是躬身告退离开。
回到屋中时,夏如茵明显有些恹恹。她趴在桌上失神,而肖乾行到她身旁坐下:“茵茵别难过了,想画妆还不简单?九哥帮你买回了胭脂,你现下画便是。”
他摊手,手心便出现了几个小瓷瓶,果然是女儿家惯用的胭脂瓶模样。可夏如茵看了看那小瓶子,却是摇了摇头:“不了。夫人不答应,我若用了,她会不高兴的。”
肖乾仔细看她。他不清楚之前的梦境为什么会突然结束,但定是因为梦境主人夏如茵的原因。似乎消灭梦境,就是他和夏如茵的生机。考虑到之前小如茵十分开心,梦境便消失了,肖乾怀疑那个梦境无法继续的原因,是夏如茵得到了满足——她被困在院中觉得孤单,而他的陪伴弥补了她的遗憾。那这个新梦境的满足又是什么?或者说,令夏如茵耿耿于怀的会是什么?
肖乾原以为,夏如茵是想画妆,可现下看来,显然不是这样。那难道,夏如茵介意的是今夜的生辰宴上,夏亦瑶逼她献艺祝寿,让她出了糗?
现实世界中,他与夏如茵相处的一幕幕闪过脑海,肖乾忽然明白了所以。他没再劝夏如茵画妆,也没有费心帮她准备献艺,只是安静陪着她,直到太阳西沉。
夏尚书的生辰宴拉开序幕,一切都如夏如茵记忆发展着。夏尚书相熟的官员携家室前来,大厅中坐满了人,肖乾甚至见到了李和循。夏如茵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惊叹又赞赏,夏亦瑶看起来快要气疯了。于是她献艺后,将夏如茵拖了出来,让夏如茵也为爹爹献艺祝寿。
夏亦瑶笑意盈盈:“姐姐你别害羞啊,来给爹爹吟首诗吧。”
夏如茵有些惶然,试图推开她:“我不会吟诗。阿瑶,你放开我。”
夏亦瑶不肯放:“那便给爹爹弹个琴吧!”
夏如茵脸便有些烧了:“我也不会弹琴。”
夏亦瑶掩嘴笑道:“那给爹爹唱个曲跳个舞吧,姐姐,你总该会些什么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如茵身上,夏如茵窘迫又无助,将目光投向了肖乾。可肖乾没给回应,只是温和回望。倒是夏尚书开口了:“行了。阿瑶,松开茵茵,你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吗?茵茵,坐回去吧。”
夏亦瑶目的已然达到,这才松开夏如茵坐了回去。兰青也连忙上前,将夏如茵扶去自己座位上。李瑾蓉觑着夏尚书脸色,轻叹了一声:“诸位见笑了。这孩子的确体弱,也是我疏于管教。”
她这话好似客套自责,实则却给毫无过错的夏如茵安上了罪责。疏于管教的意思便是,夏如茵是需要严加管教的。只有夏如茵懒惰,才会需要人时刻在旁督促着。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夏如茵自己不思进取,才会似现下一般绣花枕头不学无术。罪魁祸首的李瑾蓉反而摘出了错,毕竟庶女体弱,她一个嫡母,的确也不好严加苛责。
夏如茵的手抓紧了衣摆,垂下了头。肖乾觉得,小姑娘是有些品出了这话的隐藏含义的。可许是记得夫人对她的好,又许是顾忌着夫人让她乖巧懂事别添麻烦的叮嘱,她没有开口反驳。曾经那一夜,这事的确便是这样揭过了。可这一次,在夏如茵放弃前,肖乾半跪在了她身前。
肖乾仰头看着夏如茵,声音温柔:“茵茵,为什么要任她们欺负你,为什么要背负不属于你的过错?你明明有很多话想要问你家夫人,不是吗?”
夏如茵怔怔看肖乾,而肖乾朝她伸出手:“来,茵茵,站起来。你的想法,你有权利说清楚。”
夏如茵盯着那只手,茫然摇了摇头:“可是,这是爹爹的生辰宴,我不想毁了它。我不想给人添麻烦……”
肖乾的声音沉沉的,令人信服:“如果这宴席毁了,那也是夏亦瑶和李瑾蓉的错。”他再一次对她说出了那句话:“谁犯的错,后果就由谁承担,凭什么怪你添了麻烦?”
夏如茵的身体微不可查颤了下。肖乾的手放在那里,无比可靠,夏如茵终是抬手,将她的手放了上去。他牵着她站起,李瑾蓉很快将目光投了过来,极其敏锐问:“茵茵怎么了?可是人不舒服?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去歇着吧。”
她朝着身旁的嬷嬷一个眼色,嬷嬷便急急上前,想要过来拖走夏如茵。肖乾站在夏如茵身后,将小姑娘虚虚拢在怀中:“茵茵,跟我说。”
他直视李瑾蓉,一字一句开口道:“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有话想问夫人。”
夏如茵身体的颤抖愈发明显了,肖乾便紧紧抱住了她。在那嬷嬷来到夏如茵身前时,夏如茵低低开了口:“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有话想问夫人。”
肖乾心底,忽然一片柔软,为她的勇敢,为她迈出的第一步,也为她的心愿终于得偿——夏如茵耿耿于怀的,并不是没有画妆,并不是夏亦瑶的刁难,也不是被众人误会了。她无法释然的是,那些被蒙蔽的日子,她由始至终不曾当面质疑过李瑾蓉。
肖乾在夏如茵发上落下一个轻吻:“茵茵很棒。”他领着她:“为什么夫人说自己疏于管教?不让我出外上学,又不给我请夫子,难道不是夫人做出的决定?”
夏如茵缓慢跟上了他:“不让我出外上学,又不给我请夫子,难道不是夫人做出的决定?”她的声音起初很低,却越来越清晰:“我想学,我说我闷坏了,我求过你几次,你却坚持我身体不好不能劳神。你说我的想法心愿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我听从了。可是现下,夫人却说这是疏于管教?”
嬷嬷灰溜溜退去了一旁,李瑾蓉的脸色变了。夏如茵渐渐停了颤抖,在肖乾怀中挺直了脊梁,声音与肖乾重合:“夫人,茵茵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