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阿姨暂时帮不上忙,陪着转院后江现就让人回去了。他不想离开,唐沅见状也不肯走:“那我在这陪你。”
一整晚,更深露重,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江现摇摇头,不愿意让她跟着忧心熬夜:“你回去休息。”他紧紧抿唇,“你留在这里,我更操心。”
唐沅知道他不是嫌她累赘的意思。
只是她在他身边,他便会忍不住分神,担心她,想要照顾她。
不想给他平添压力,唐沅犹豫再三,在他的催促下,只好松口:“那我回去睡一会,睡醒马上过来,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江现点点头。
助理订的酒店距离医院十分钟车程,唐沅到了房间,洗漱后,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想给江现发消息,又担心他没有心情看和回,反而让他更心烦。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一会是在芙花镇和外婆的日常点滴,一会是江现在医院里和平时全然不同的低落模样。
唐沅也不知道自己翻来覆去多久,迷迷糊糊中睡着,一直在不停地做梦。梦境变幻离奇,只有她的情绪不变,有重物死死压着一般,胸口透不过气。
被枕边震动的手机吵醒的时候,是半夜。
不到四点,窗外天黑得浓郁,犹如化不开的墨。
看见江现来电,唐沅愣了一下清醒,心没来由地突突直跳。
她接听,将手机送到耳边:“喂?”
声音里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小心翼翼和紧张。
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想打扰她休息,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静了两秒,没有多余的话语,她好像听到声音从他喉间艰难溢出,这细微至极的动静,透着无法描述的痛苦。
“外婆走了。”
短短的四个字,唐沅握着手机一僵,心千斤坠一般沉下来。
说不清的凉意和闷滞感从胸腔处泛起蔓延。
唐沅愣了好几秒,动作滞顿,僵硬地从床上坐起:“你……”
发出的声音像在喉管里划过,带起一阵又一阵涩然的铁锈味。
她突然说不出话,有一种感受到他的难过而难过的痛楚。
“我马上过来,你在医院吗?我现在就来。”好几秒,唐沅微颤地开口。边说着,忙不迭下地,手忙脚乱开始找衣服。
江现缓缓嗯了声,鼻音浓重,她甚至不敢去细听其中的情绪。
唐沅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火速动身。
司机也火急火燎准备好,将她送到医院。
雨从她到济城那会一直在下,缥缈的雨丝,针尖一般落在地上,钻进地缝里不见踪影。
唐沅没有带伞,车停好,她快步赶到那栋楼前,还没进去,就见花坛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现没在楼上,漆黑的夜里,只有医院内照明的路灯亮着,他坐在楼前,两手交握,微低头看着地面。
时间好像在他周身停止了。
唐沅脚步顿住,看着眼前的场景,雨丝仿佛化作了锐利的针刺进她的胸口。
很久以前她也见过这样的他。
江现外公去世那会,有一天雨夜,她在家附近的街区看见他。
他坐在便利店外,手里拿着一杯关东煮,沉默地吃着,咀嚼吞咽的每一下都感受不到丝毫进食的乐趣,只让人觉得痛苦。
她站在拐角没有过去,他背后的招牌炽亮,而他的眼角泛着血丝,偏偏没有一滴泪,眼眶红得吓人。
他就那样坐在店外的屋檐下,面无表情,沉闷地吃完了一杯关东煮。
那时他的外公在新加坡去世,他没有能见上最后一面。
唐沅早就不记得那天出门是要去买什么,更多细节也都忘了,她只记得自己站在那里,一直看了他很久很久。
那一阵是雨季,淅沥沥的雨连绵下过,几天后转晴便不留痕迹。
可她的心里,却好像一直在下一场雨。
这一夜的寂静,和那天街上的车水马龙,如此不同,又如此相像。唐沅提步走向花坛,动作很轻,什么都没有说,在他身边坐下。
江现看到她来,眸光抬起,又很快低下。
她轻声说:“肩膀借你靠。”
他没有说话。
医院楼外静悄悄,黄的灯,昏的夜,含糊不清地搅和在一起。
低着头的江现,喉间无声哽咽。
他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手背暴起青筋痕迹。
不知过去多久。
雨丝仍然在飘着。
他缓缓靠向唐沅,额头抵在她的肩窝,默然不言。
背后是一杆路灯。
幽微薄黄的光在他们头顶散落,像一把透明的伞,淡淡将他们笼罩。
漫长无边的黑夜里。
这一次,她和他共同沐浴着这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