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幸福太短暂,还未品尝,气氛重新变的压抑。
单翔不动声色抬抬眼又低下,张美丽能去才怪!
如他所料。
梁汝莲直到确认所有棘突份子全部退后,这才放下望远镜,她丝毫没商量的意思,转过身道:“我去。”
张美丽还想倚老卖老:“你不行,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谈判呀,还得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才有说服力。”
梁汝莲表情严肃:“武装份子好歹算一个国家的团体,求人家帮忙,属于国家行为,你能代表国家吗?”
张美丽:“不能。”
梁汝莲掏出证件一本正经道:“我能,我是国家大使,这是我的工作,张美丽奶奶,请您不要妨碍国家公务。”
张美丽:“”
综合考虑来说,梁汝莲的确最合适,先不说身份和语言,步行到城市一来一回,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就能累个半死。
众老兵不想让她去,因为,她承载着最后的希望,功夫好,说不定能带着病样本侥幸活下来。
梁汝莲张开手,轻轻抱住小老太太,柔声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像您一样,保证完成任务。”
小老太太身上没多少肉了,又瘦又小,一只手就能轻松搂住,她满头的银发,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如果没有战争,她应该会是个优雅迷人的小老太太。
张美丽闭上眼,一颗浑浊老泪落下,她老了,快不中用了。
众老兵没再阻拦,等看着人影快速消失在黑夜之中,张美丽靠在赵大柱身上,轻声道:“希望她能活下来,她太年轻了,和我们不一样。”
赵大柱把人紧紧抱住:“嗯。”
“你俩回屋恩爱去。”单翔不耐烦挥挥手,熟悉的感觉让他竟然一点都不担心,时间不多了,还有别的事要做。
这一趟旅行,赵大柱花光所有积蓄,想在生命的最后,弥补心里的缺口。
两个错过大半辈子的人,终于走到一起,是开始,也是结束。
老天对他俩太残忍。
众老兵心里同样表白,忍着哽咽大声起哄:“去吧,回屋里想干啥就干啥,站岗不用那么多人。”
谁不明白呢?
赵大柱眼里有泪,他蹲下,做了个要背人的姿势。那是他老家成亲时候的规矩,最后入洞房,新郎官要背新娘,以代表以后当牛做马伺候好为他生儿育女,陪伴度过余生的爱人。
没有喜糖没有红盖头。
可是,有战友的祝福,有漫天的璀璨星辰。
背到楼下,赵大柱再也坚持不住了,气喘吁吁大笑:“老婆子,你下来自己走吧,我腰快断了。”
称呼变了,从年轻时亲昵的美丽,变成走过几十年岁月的老婆子。
仿佛要用这个称呼来证明,在一起了很久很久。
养老院考虑到上了年纪的人大都喜欢花花草草,每个房间门口都有个花圃。
赵大柱这段时间配合张美丽,学会了不少甜宠剧桥段,可骨子里还是个糙汉,他也不管什么花,这个颜色一朵,那个颜色一朵,摘了满满一大捧,想了想,硬着头皮单膝下跪。
他能做的不多了。
张美丽神智似乎又错乱了,她面色娇羞,仿佛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接过放到鼻尖深深吸了口:“好香呀。”
黑夜遮盖住岁月留下的痕迹,模模糊糊的人影,一如几十年前。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他是侦察连长,她是侦察副连长,互相看不起。
他们约定,等到战争结束生一窝小崽崽,老大继承衣钵当兵保家卫国,老二好好学习建设祖国,老三当老师教书育人老小最好是个闺女,啥都不用做,到时候国家肯定强大了,有一群哥哥宠。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愿望。
可是一个都没实现。
“呀,还有朵菊花,真好,你这是送我花圈吧。”张美丽秒变脸,抽出朵小雏菊作势欲扔,最终没舍得,小心翼翼掐掉茎,插在头上。
然后心情忽然又变好了,羞涩问:“好看吗?”
“好看,很美丽。”赵大柱满腔的情绪终于喷出胸腔,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她也这样,喜欢摘花插到头上,没少被他批评。
赵大柱满脸老泪纵横,走过去抱住瘦骨嶙峋的爱人,他哭了:“美丽,我舍不得你,下辈子,你一定不要嫁人,等我好不好,我要和你完完整整做一辈子夫妻。”
“好的呀,下辈子我会一直等你,除了你,我谁也不嫁。”张美丽笑嘻嘻点头,她似乎非常享受此刻,很幸福,“大柱,你还记得那首歌吗?就我们最爱的那首。”
赵大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把头埋进爱人白发中,闻着熟悉的茉莉花香,哽咽道:“你唱给我听,好吗?”
那个时代的军人,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两首歌,一首唱给国家,一个唱给自己和战友。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
血染的风采。
张美丽声音不年轻了,谈不上好听,可这首歌,是一个老军人,生命最后的告别。
旁边不远处几个干活的弯弯人,和其他人一样,眼睛红了。
他们没听过这首歌,但知道歌词里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