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扶英这几百年来,第三次虔诚地唤他兄长。
萧云谏抿着嘴,舌尖湿润着干涸的唇角。
可却怎么也不能叫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
他终是长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扶英,你可知晓你在说甚?这不是儿戏!”
扶英温和地笑道:“我知晓的,云谏,我很明白我要做什么。”
萧云谏郁结了口气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的,又道:“那天后娘娘可是省得了,天帝陛下又怎般说?”
扶英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未曾与他们言说此事,只是自己心中所想、所求罢了。”
这回倒是凌祉都蹙起了眉眼。
不说萧云谏,便是他也觉得扶英肯嫁与恕霜一事过分蹊跷了些。
从始至终,皆是恕霜分化而成的穆恕戎与顾傲霜对陆扶英爱的深沉。
而陆扶英在意的不过只是姜国天下罢了。
她能随意抛弃顾傲霜,更能直接死穆恕戎。
哪有那般多的爱意,能让她舍下这天界的一切。
萧云谏不自觉地回首与凌祉对视一眼,他瞧见凌祉那一双古井般的眸子也荡起了波澜。
便是问向扶英:“到底为何?可是有人逼迫你?若是恕霜所为,我定不能饶恕他!”
扶英忙不迭地摆手解释道:“并非如此。只是——”
“母后与我言说,前两日父皇传信,说是三日后便会归来。他提及了我婚事一词,就连在家书中,都未曾直接拒绝,只言说道让我稍安勿躁,此事容后再议。”
“云谏,你也知晓我父皇是个怎样的人。他那般疼我爱我,若是不愿意我去,早便直接拒绝了。他甚至……未曾问询我的意思。你便是以为,他又待如此呢?”
“与其叫父皇难为,我还不如自己先提了此事。好歹也算成全了我们三千年的父女情谊,你说对吗,云谏?”
萧云谏沉默。
他不知该如何相劝,可扶英却也说得无错。
扶英见他垂下头,似是若有所思,又笑道:“其实想来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换个地方恃宠生娇去罢了。魔帝亦是少年有成、身份贵重。并瞧着他在梦中待我那般好,就是我利用他、伤害他,他仍是一颗真心捧给我。我……并不惧怕。”
这般说着,倒叫凌祉与萧云谏二人的思绪飘飘忽忽。
仿若回到了从前。
甫一伊始之际,便是凌祉对着萧云谏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以命相护。
而后,却是萧云谏活生生、血淋淋地地剖了那颗真心给凌祉,凌祉却不要了。
如今……
又是再次反了过来。
萧云谏不觉失笑。
不自觉地望向凌祉。
只是凌祉到底是那个从前在无上仙门最潇洒自在、淡泊坦然的灵修。
便是堕了魔,他仍是一身素白衣,穿得飘然欲仙。
他不过颔首,下颌划过的弧度如同一道美丽的线条。
他浅浅勾起唇角,说道:“公主殿下说得无错,魔帝陛下待您实为真心。”
只是不知经历了梦境中扶英的冷酷无情,可还是真心犹在。
萧云谏担忧几许。
便叹了口气,道:“扶英,醒来后你还未曾去见过恕霜吧?”
扶英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如何相见,只待他来寻我。”
萧云谏和凌祉对视一眼。
他却是有些弄不明白,扶英是否真的动了心。
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极致好看。
挺拔的脊背掩盖在垂落的青丝之下,可却掩不住他耀眼的风华。
凌祉何尝不是看着眼前人,心中怦然。
萧云谏思忖片刻,便是说道:“若是这三日间,等着天帝陛下归来之时,恕霜还是未曾来寻你,我便陪你去寻他,可好?”
扶英点了点头,眼底也有了几分雀跃,面容上也挂了稍许舒展。
萧云谏出了天后寝宫之时,回首多看了撑着下颌发愣的扶英几眼。
他总是这般心软又纠结——
见扶英之前,心中郁结的疙瘩怎么也打不开。
可见了扶英之后,虽是仍不得解,但还上赶着要去寻个法子,替扶英了了心事。
青鳞仍立在门口,候着萧云谏。
见萧云谏出来,便替他披上件斗篷,又问道:“神君,天后娘娘可是说了些什么要紧事?”
萧云谏恍惚间,只摇了摇头:“并无什么。青鳞,你今日等了我许久,晚上便好生歇息,莫不要再去守夜了。你且先行归去吧,我再多待片刻。”
青鳞眨了眨眼睛,瘪着嘴看了一眼凌祉,好似还想在说些什么。
可是瞧着萧云谏那副坚定的模样,还是答了句好。
不过早些回去便也当真好,他还能同炎重羽论上一论这凌祉之事。
萧云谏骤然抚上额角的伤疤。
他好像已经有许久不在意那处了。
他只当不存在,便也忘却了。
他叹了口气。
从前总觉得要消掉,又不想消掉。
现在消不消掉,亦是不重要了。
他蓦地对着凌祉说道:“回去便不御剑了,陪我走走吧。你来天宫,也未曾好好瞧瞧吧?”
凌祉自是欣然往之,即刻笑答:“好。”
他多么期许如今这幅场面。
是自己盼了三百年,才得的恩惠。
即便是萧云谏施舍而来,他也甘之如饴。
不过是这幅面皮不要,又待如何?
他早便不在乎了。
二人并肩,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