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是没止住自己非要撇过去的白眼:“呵——又来了。”
他这三日睡得并不踏实,脑子里也混混沌沌的。
今日又是北羌的祭祀大典,更叫他有些茫然失措。
他并不知晓绪川为何非要叫他们来瞧这自己的记忆。
更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叫人心焦。
随着人群一同拥挤着往祭祀台而去之时,萧云谏倏地想起了一事:“凌祉,你还依稀记得,重羽与我的手书上,南庭国大举进攻的时候,是何时吗?”
凌祉那日并没有仔细瞧那信笺。
不过最后随意瞥了一眼。
萧云谏忽而意识到这是个重要至极的节点。
可敲了敲额角,仍是想不起来。
大山没有跟着绪川去祭台上,合着他们这群人一起挤来挤去。
便被挤到了萧云谏身侧。
他人身子小,如同一根浮萍一般,飘荡在人群之间。
嘴上念念有词:“别挤了别挤了,快要站不住了!”
萧云谏伸手直接将他捞了过来,按在自己的身侧,问道:“你怎得没同绪川一起去?”
大山撇撇嘴:“就算我从小跟着大祭司,他也嫌弃我,从不叫我随他上去的。不过你二人此处可是瞧得清晰,随我去一旁可好?”
凌祉擒住了萧云谏的手腕,道:“恐疑有诈。”
萧云谏微微颔首,示意凌祉自己了然。
可事实并非如此。
北羌之人当真单纯善良。
大山说着要领他们去一旁,便当真只是去了一旁便罢了。
绪川立于高台之上,身披一件用百样布料簇成的斗篷。
头上簪着不知何等禽类的羽毛。
他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用不同的油菜勾画出北羌图腾模样。
仔细瞧着,似也有几分蜘蛛的样子。
他手握着一柄长羽剑,口中念念有词。
只那语调意思,就连萧云谏都听不甚懂。
只能同凌祉解释道:“这约莫是从前神祇的语言,总有些与我们如今不相同的。”
凌祉颔首,继而又笑道:“他所吟唱的是——祈求上苍恩泽,庇佑我北羌安康,永无战事。”
“你知道?!”萧云谏诧异地扭过头去。
凌祉仍是垂着手臂,微风拂过,就连没有宽袍广袖,依旧叫他长身鹤立的如同仙人风姿。
他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恰好只在萧云谏面前掩去了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态。
微微颔首,应道:“从前瞧过些。”
仍是那时候为了寻找以极快速度增进修为的禁术之时,他陡然发现了关于从前古语的记载。
那漫长没有萧云谏在身侧的岁月,除却修炼精进修为。
他便只余下日日用着这些闲杂的古籍打发时间。
若不是如此充实着日日的自己,恐怕早已熬不过那些寻不到萧云谏的日子了。
凌祉微微垂下眼眸,那星星点点的心塞与酸涩,不过一瞬间便收敛了起来。
而今,他的阿谏不就在自己身旁吗?
即便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回不到从前何事都未曾发生的时候。
但只要能瞧着他、看着他,留在他身边,那对自己而言。
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他才当应在高台之上,挥舞着羽剑。
感恩上苍的馈赠。
萧云谏未曾将凌祉的话搁在心上。
只琢磨着兴许是从前什么他不晓得时间,便罢了。
或是绪川任职的时日并不够长久,又兴许是他舞剑之时猜错了步伐。
上天好似未曾听见他祈求的是国泰民安一般。
骤然晴天霹雳,下起了一场暴雨。
绪川被从头到脚淋了个落汤鸡,喃喃问向自己:“我不是在祈雨啊?”
可即便是如此,北羌的百姓仍是欢欣雀跃。
他们呼和着、夸赞着,倒弄得绪川在台上,一时间有些羞愧难当。
他瞧着旁人欢喜地面庞,许久也站起了身来,与民同乐。
那一刻他便不是大祭司,而是北羌最普通的一个百姓罢了。
凌祉在雨落的刹那间,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替萧云谏遮挡着。
可奈何雷惊雨大,一件薄薄的布料哪里禁得住。
不过须臾间,便湿了个透彻。
萧云谏瞧着面前的北羌,默然地立在雨里,不动脚步。
许久他方才说道:“其实他们也并非懒惰,心中更是良善。兴许神造就他们的时候,只予了他们仁慈、驯良,他们可能当真不知,原是这世上也有因贪妄、妒忌而起的战争。”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道:“也许那时候,我说绪川,是我错了。”
他望向凌祉,凌祉仍是那般宠溺地瞧着自己。
便好似,即使自己再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离经叛道的事情,他都会同自己站在一处般。
萧云谏嗤笑了一声,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面前人。
——“若是从前那时候在坪洲府,你也是这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