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阿谏,是如何看自己与青鳞的。
他有多瞧不过如今这夜昙的举动。
从前萧云谏就有多厌烦自己与青鳞之间的弯弯绕绕。
云和楼的小二眉飞色舞地向三人介绍着菜色。
夜昙咬着下唇听他说完,笃定地说道:“要烤幼豕。”
言罢,又一顿,柔声细语地道:“恩公喜欢的、说过的,我都记得住。”
萧云谏心底,兀自被击中一般。
动了一下。
他手掩唇,轻咳一声,道:“嗯,烤幼豕。”
凌祉瞧见了萧云谏的不在状态。
手指紧紧捏住筷子的一端,生生一手将其折断了去。
小二得了令,飞也一般地禀了后厨去。
在柜台上瞧着算盘的掌柜的,是先头萧云谏帮过那位的第十代重孙。
他一打眼,便瞧见了萧云谏的容貌。
顿时呆若木鸡。
继而瞧瞧墙上挂的画像,又多看看萧云谏。
终是撂了自己的衣袍,迅速地到了萧云谏面前。
气喘吁吁地道:“是您!三百年了,您终于回来了……那时候听我祖父、曾祖父说您的故事,我却从未当真。如今瞧见你,我方才知晓,原来那些皆是事实。”
说罢,他便要跪下磕头。
萧云谏急忙拦住,他便换成了鞠躬作揖:“若没有您,我们云和楼如今早便不再了,恐怕也没有我了。千恩万谢不足重,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您了!”
他这般的知恩图报,让萧云谏心底如同巨石滚入。
激起千层浪。
萧云谏扶住了掌柜的臂膀,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道:“如今我瞧着云和楼大好,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
掌柜这才点头哈腰地下去,将他们的账都抹去。
萧云谏自然而然地抬眸瞧了凌祉一眼,却见凌祉仍是眼中唯有自己。
他又咳了一声,别过头去。
如今倒是什么都大好了。
可若是他没有这一茬神君的身份,便要背着那骂名埋身黄土。
根本听不得现下这般多的赞扬。
云和楼也是淡忘了那人肉腰眼的事情,如今亦是将烤幼豕做得炉火纯青。
萧云谏都被引得食指大动,多食了一些。
饱餐一顿后,萧云谏却是扶了拳,对夜昙说道:“江湖路远,就此别过。”
夜昙又是委屈神色,试图去牵上一牵萧云谏的衣角。
却被凌祉默不作声地挡了开来。
他抿抿嘴,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眸说道:“恩公可能再收留我些时日……过些日子、过些日子,我家里人一定会来寻我了,那时候我定重金酬谢恩公。”
萧云谏也并非什么旁人言说,便轻信的性子。
如今他与凌祉还有旁的事,要还古籍于无上仙门。
又如何能带上夜昙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思忖片刻,掏出整个荷包,递给云和楼的掌柜的,说道:“麻烦您这几日给他寻个住所,让他有个落脚的地方。”
掌柜忙不迭地答应了,只是那银钱,却也万般不敢收。
推脱半晌,萧云谏还是收了回去,道了声多谢。
夜昙便也没再纠缠,只是在临走前塞了几粒种子给萧云谏。
他温和有礼地解释道:“我家是养花做营生的,这些个种子送给你,也算能全了些许恩情。”
萧云谏当着他的面,将种子揣回了一个不常用的荷包中,又挂在了腰间。
他拍拍荷包,说道:“我会留着种下的。”
夜昙也没再挽留,只是默默看着萧云谏的背影远走。
萧云谏二人别了夜昙,又是在坪洲府中闲逛了起来。
云和楼对面就是从前的满芳楼,只是能瞧得出来这地方修缮过,可现下却又荒废了起来。
有个穿着破烂的老人家瞧他二人对着此处若有所思,便捋了捋胡须道:“此处啊,先头叫满芳楼,是个蛇窟。而后无上仙门剿了蛇窝后,荒废了十数年。”
“只是位置颇好,后而也有人便宜盘了下来,做做买卖。可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地方转手许多家,都是未曾有个好结果。久而久之,坪洲百姓便说此处是什么散财风水,便再也没有人家了。”
“人人都对此处避而远之,倒叫我们这些个讨钱为生的,能有个地方歇脚咯。”他一敲拐杖,叮当响了面前残破的瓷碗。
萧云谏俯下身去,掏出几块碎银子扔进了老人家的碗里。
也算多谢他替自己二人排忧解惑。
方才还尚晴的天,如今却忽而雷雨大作。
老人家赶忙收起了破碗,跛着脚到一旁避雨去了。
凌祉正听闻一旁卖伞之人提高了价钱,在吆喝着。
眼瞅着旁人都不管钱财也要去买伞,他也上前而去。
只是他不过考量须臾,仍是要了两把。
萧云谏是不会与自己同撑一把伞的……
他付了钱财,倾盆大雨已是落下。
忽而雾气弥漫,竟叫人伸手不见五指。
他心中惧怕,忙唤了一声:“阿谏!”
久久没有言语。
他似是慌了神。
都忘记萧云谏如今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总是要自己帮他收拾残局的萧云谏。
而是九重天上,纵风的天神。
凌祉自嘲一笑,松手间,油纸伞落地。
可正是此刻,他又乍然听闻了一声——
这世间最美妙的音调。
——“凌祉?你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