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园飞雪嗤笑，没立刻回答。
“也许？”
“自己都不信的话就不要张嘴了。”
“学生就是青瓜蛋子，连你校受个黑客攻击都能吓得鸡飞狗跳——对，我知道黑客追踪的事——还指望承担全息业改革未来的风浪吗？”
“你还算能看，但也差得远，以后要受的折磨数都数不完呢。”
她以为铁训兰会发抖害怕，谁知铁子眼睛一亮：“是有趣的折磨吗？”
柳园飞雪：“……”
她眉头微挑：“当然，非常有趣。”
“小宇宙里发生了很多……虚拟宇宙不会报道的事，如果你们进去，那肯定大开眼界。”
“有趣就好，我心甘情愿。”铁训兰干脆道。
柳园飞雪诧异看她，笑开来：“你不错，有种，我喜欢。”
见未来领导高兴了，铁训兰犹豫片刻，才敢终于问出真话：“大掌柜，听您的意思，全息业改革会历经很久，对吗？”
好几天了，虚拟宇宙危机重重的预言还萦绕耳边。
铁训兰对前景乐观，但她不知道通往胜利的道路到底有多坎坷、有多远。
这方面，作为行业最高层，柳园飞雪等人的消息源和预判绝对有参考价值。
“还不错，”柳园飞雪点支烟，“和boss聊工作知道说点真料，签约二千多人了，我记不清脸，但你应该是第124个问这问题的学生。”
铁训兰好奇了：“他们都问了什么？”
“钱啊，发展路径啊，五年能爬上什么经理啊，啥时候能做人上人啊，刚毕业的瓜蛋子只知道问这些。”
“……”
“哈哈哈我不是说你，别挂心哈。回到正题，天火内部认为整体行业转型会以50年起。”
铁训兰：“？？？”
她留意到了限定前缀。
“天火内部？”
柳园飞雪颔首：“还得看骑士团、兰德、巴腊拉他们怎么判断，转型是大家一起跳火坑，虽然舆论是咱们和骑士团打架，但其他各家都厉害着呢。”
“前几天我和骑士团指导秘书聊天，他说的时间和我差不多，40-70年吧。”
铁训兰心道好家伙。
柳园飞雪：“转型是个大工程，打地基得小二十年吧，选新方向得七八年？再往后步入正轨才是最麻烦的，40年都是很乐观估计了。”
她看着嫩脸小铁同志认真点头，不似作伪，心下好笑。
“真想好了？监察岗听着炫酷，也就是名字好听，实际俩眼一抹黑，我说封闭式管理就绝不会放你们出来的，万一虚拟地球闹政变，暴/乱流到了银河系，那就罪在千秋了。”
“少则三年多则十年，估计都分不清是坐牢还是监察。你们正是风华正茂的二十来岁，如果小宇宙计划不顺，进了这个巨坑，人生就会从此逆转啊。”
铁训兰：“……”
这不仅是领导的肺腑之言，更是道送命题。
她不能简单随便表忠心。
“末法名著有言，人宝贵的一生当如此度过，当他回忆往事，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临死之时，他能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1】”
柳园飞雪欣赏之色更甚：“我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很震撼人心。”
铁训兰点头：“我生性/爱刺激，不看后果。对我来说，这句话便是把人生投入改革挚爱的行业、为它哭笑为它磋磨，将有限的生命融入无限的时代洪流。”
“那便再无遗憾了。”
柳园飞雪良久不语，深深看她。
最后才说：
“好，第124个问改革问题的新人。”
“我记住你了。”
……
……
签约后的时间流逝如指尖碎沙，快的数不清。
双子座文苑对毕业生的送行程序一改再改，本来定的自由离校改成三批次送返，没几天又改成四批次，最后一批次专攻金银珠这种固执己见的学生，力劝崽子们别只顾理想不看现实，好好考虑就业去向。
铁训兰背着大包小包坐上星轨，文苑包了专列，一批次送就近王座，二批次专送远程王座，诸如猎户座、蛇夫座、麒麟座等。
天火小宇宙银环站近在眼前，难得的离别愁绪终于溢上心头。
苗乐安在给她整理随身包，絮絮叨叨：
“唉也不知道学校这么赶做什么？”
“我的跟随申请天火还没批下来呢，就你这疯批性格，我咋放心你一个人进小宇宙呢？”
“铁训兰，铁训兰？把你户籍证给我。”
铁子赶紧抹两把脸，递上来。
苗乐安见她眼圈发红，沉默了下，决定装没看见。
“太匆忙了，你们这届是不容易，网上骂声一片，实际也是兵荒马乱。”
“别怕，进小宇宙了也不断网，和同学总会再见的。”
铁训兰笑了下：“没事。”
“毕业确实会难过，但离别愁绪是人生必经之路，我没什么的。”
……
下车后才发现，银环站周围拢了一堆送别的人。铁训兰找了两圈，果不其然看到了灿烂金发的徐衡。
“你胆子真大。”徐衡接过她的背包，一掂，足有三十多斤。
“学校改了送行日期也不告诉我。”
铁训兰嘿嘿笑着装傻：“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今天出发嘛。”
“半夜不是发给你了吗。”
耳边是人们送别惜惜声，徐衡百感交集，“半夜发？我要不是想着帮你收拾东西，提前了三天走，怕不是几年都见不着你了吧。”
铁训兰不吭声，末了点点头：“确实是。”
“我知道你的情况，麦哲伦云那边忙，出了地质事故是吗？虚拟宇宙报道了蜘蛛帝星的大地震，土坯翻倒，全息设备都得掀翻重来——”
“你肯定焦头烂额，我不想打扰你。”
徐衡摸摸她头发：“你不打扰我我才要气死。”
银环里走出一队穿着天火制服的人，他们全副武装，呼喊招呼着，盘古算法的人形投影立在他们身后。
开始核查预备役人员了。
铁训兰推开徐衡的手：“放心啦，进去又不断网。”
徐衡端详她，心知分别之时问这不合适，但依旧没忍住：
“我问你，如果这次送行我没赶上，你是不是打算自动默认分手？”
铁子一僵。
徐衡：“果然是。”
“铁训兰，你有没有心肝啊。”
人流慢慢朝银环内汇集，铁训兰看了未来的同伴们一眼，坦诚说：
“我有心肝。”
“因为有，所以不想耽误你。”
“分别许多年，你年龄又不小，瞎捯饬多没意思。”
徐衡：“……”
徐衡顿时觉得自己熬了几天没睡觉赶来送人真是满脑子狗屎。
见徐猎头脸色难看，铁训兰立刻灭火：“但问题是你来了啊。”
“所以没有然后了。”
徐衡：“……”
铁子笑嘻嘻摇他的手：“我们是有默契的。”
徐衡屏息片刻：“默契你妈。”
骤然大喜大悲让他真想给铁训兰两脚。
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多少孽，才会爱上这种人渣。
……
等苗乐安估摸时候差不多了，从远处走过来时，正好看到徐猎头送铁文豪进银环。
高大朦胧的金银巨环像一道巍峨天堑，隔开了银河系和虚拟空间。
外面是重重劫难，里头是无尽未知。
两人没有牵手，像第一次认识似的，平淡自然地话别。
“天火水深风紧，你进去别太嚣张。”
“知道啦，徐妈妈。”
“我说认真的。”
“我也说认真的，你脑筋死，别太把自己的大义和骑士团绑在一起，看不出他们拿你当廉价劳动力啊。”
“……我知道。”
“知道你还剃头挑子一头热，嘁。”
“我倒贴你几年了，技术娴熟。”
“噫，衡哥好像在暗示什么。”
“没有。”
“你在怪我为什么不要求你回银河系工作吗？”
“……你并没有问。”
铁训兰站定银环边，认真看他。
“我不会问的。”
“虽然我情感私德败坏，但我非常尊重个人志向。”
“你的境遇注定了你要展翅高飞翱翔银河，情爱只会绊住脚步。”
徐衡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心动的时候。
那是痛苦又细微的折磨，在心扉里开花结果的麻痒。
“那你呢。”
——如果我问了，我要求了，你会来大麦哲伦云吗？
这话没头没尾，铁训兰却听懂了。
她露出了看待一朵昙花开放的表情，那么稀奇又那么美丽。
“我很爱你的。”
……
两人拥抱完毕，各自分离，徐衡望着铁训兰进入圆环的背影，心道她当真一次头都没回。
——我很爱你的。
——但我更爱有变化的世界。
徐季平感受着古怪的情谊，它不出所料又充满释然，似乎相遇第一天就预见了这戏剧性的结尾，悲伤又快乐。
“你真是栽了。”苗乐安又等了会，才走上来。
徐衡立刻回头，微擦了下脸，快速切换到营业状态，左右看看：“要不要一起喝个茶？我来前庞默默说随后就到，见个面吧。”
苗乐安：“……嘿！”
“我就调侃你一句，不要这么记仇吧。”
徐衡小声笑起来，收拾好情绪。
“不是记仇。”
“是好朋友和好兄弟的缘分，我非常愿意做红娘。”
两人提着各自行李往回走。
“你的跟随申请什么时候下来？”
“这么操心铁子啊？还有几天吧，下来了我再进入银环，放心吧，我比你还担心她呢。”
徐衡开个玩笑，有心活跃气氛：
“确实。”
“我时常有错觉，似乎你俩才是该在一起的人。”
谁知苗乐安借坡下驴：
“那可是。”
“但凡我俩有一个人是姬，还有你啥事儿啊徐老师。”
徐衡：“……”
“我马上告诉默默你的位置坐标。”
“别别，徐老师，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放轻松，一个便饭而已，海福盛也会一起来。”
“哦哦，那好吧，我有段时间没见小海同学了。”
两人渐渐走远不见，只余熊熊燃烧的天火银环屹立太空。
……
明天依旧会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又是喧嚣无望的一天，今日时分天火新兵入境，似乎也只是平湖一点，了然无痕。
但就如虚拟宇宙所言，一点起色藏在人类的每次改变中。
积沙成塔，滴水穿石。
只要不断尝试，就有微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