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是个常年缺水的地方,番和城外时常弥漫着一阵黄沙,有时风略微大一些,便会遮天蔽日的看不清路。
夏日的风不算大,且正该是天朗气清的时节,稍下一场阵雨,整片天地都跟着明亮了。
但这日却莫名的狂风大作,风沙肆虐着整座城池,守城的将士一张口便被灌了满口的沙子。
看着暗沉沉的天色、顺着风刀飘零的枝叶,沈定邦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天气,着实让人觉得不详。手里提着一柄剑在城楼上巡视一圈后,却没发现什么异样,他转身下楼,嘱咐道:“盯紧点,晚上可别放松了,高越原那边也不知道战况如何。”
两边将高越原这块重地你争我抢,番和县是离高越原最近的一座城池,不可谓不险要。
回府衙后,他稍作更衣便准备去书房处理军务,正巧碰上了刚在城中巡视回来的县令,便叉着手沉声道:“前几日还是碧空如洗,今日就转成这样的景象,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县令淡声安慰他:“河西天气本就多变,想来应当没什么事的。”
沈定邦微微点了点头,怀揣着无数心事转过身,去往自己的住处。
初来河西时,他是抱着这是家族给他安排的想法,世家大族就没有不想掌握兵权的。可后来大战爆发,他却又想着能够借此机会挣下军功,倘若这样,在顾家人面前太子就没法子跟他争了。
长吁了一口气后,沈定邦揉了揉眉心,坐在桌案前翻开了刚呈上来的军中要事。
待目送沈定邦离去后,县令转回了府衙,将沈定邦刚才的猜想对着上首之人说了一遍。
“他何时变得这么迷信了?”徐晏嗤笑了一声,将手中书卷放下后沉吟了片刻,却还是吩咐下去让守城士卒加强戒备。
县令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嘱咐时,徐晏却看了他一眼,想起亲卫从京中传来的消息,忽而问道:“令尹可是出身京兆杜氏?不知是那一房的?”
县令悚然一惊,回道:“回殿下话,下官确是京兆人,家父为城阳郡公。”他心里有些忐忑的说,”不知殿下……”
徐晏当然知道他爹是城阳郡公了,不光知道他爹是城阳郡公,还知道他是城阳郡公世子。
“没什么,只是想着在这儿能瞧见长安来的人,略有些亲切罢了。”徐晏唇角微勾,缓声说了一句。
不得不说,徐晏着了身文士衣衫,勾唇浅笑时的模样还是很能唬人的。他面容本就俊美无俦,再加上多年颐养出来的仪态气质,温声说话时只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杜世子下意识便相信了他说的这个理由,行了个礼后,转身退了出去。
天色愈发的暗了,为了透光,府衙的门本是大敞的,此刻这青石地砖却是彻底的黯淡了下来,狂风卷动着外面竖立的旗杆,门廊下挂着的一串青铜风铃发出急促的响声。
徐晏从厅堂里铺就的苇席上缓缓站起身子,立在门前望着呼啸的风和阴沉的天色,微微垂下眼眸,掩去了眸底的阴翳。
回房后,崔绍宁从高越原传来的邸报已经放在了他的案几上,他拿起来看完后,神色忽变,招手唤来赵闻后说:“吩咐守城士卒,今夜换值时不许松懈,盯紧些。”
说着,他将邸报放在火上炙烤,看着火舌一点一点的向上卷动,直至完全化为灰烬后,方才将其扔进了水里。
“赵闻,你说突厥会不会绕过高越原,直取番和?”徐晏淡声问他。
赵闻立时变了脸色:“殿下,这……”
徐晏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后,淡声道:“你亲点一队人马,现在就去高越原。”
虽知道殿下的吩咐没错,但赵闻却也心知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太子,这是他打小进东宫那一天起就知道的:“殿下,可派何一领人过去。”
徐晏却没给他商量的余地,只让他现在就出城,趁着夜色赶路。
屋中静下来后,徐晏无心再处理公务,取了一张纸后迅速提笔写了封信,将一旁的锦匣取了过来。
锦匣里已经装了一沓厚厚的信,他这段时日早就习惯了每隔几日写上一封,但却都没寄出去。
根本就不敢寄。
最开始还套上信封,后来想着反正也不需要寄出去,连信封都懒得套了,写完等墨干了以后就直接塞进匣子里。
除去里头的数封书信外,匣子里还装着几块雕琢好的羊脂玉,各种小巧可爱的动物形状。有羊形的、兔子的、龙形的、龟形的还有几只幼虎。是上次看到顾证找胡商买,他便趁此机会买了许多。
河西一带盛产玉石,她喜欢作画,正好可以用来做镇纸。
徐晏忍不住笑了一声,蓦地想起幼时顾令颜拿着个玉兔配饰来问他好不好看,在他敷衍着说了句好看后,而后她接连几天都拿着不一样的配饰来找他。
将匣子小心翼翼的收好后,徐晏将其放在自己枕边。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整座番和城,因天上密布的乌云,根本就没有半颗星子透出来。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徐晏合衣躺下,闭上眼睛后却半点睡意也无,但这是在战场上,只能逼迫着自己睡。不知过了多久,终是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时,忽而金鼓声齐鸣,眼前突的亮了起来。
夹杂在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嚷声中,他隐约听见有人大喊道:“突厥攻城!”
房门被叩响,徐晏猛地坐起身,透过竹篾纸看到窗外火光攒动,士卒拿着火把四处奔走,惊慌喊声不绝于耳。
“殿下!突厥大军到城下了!”
徐晏颤抖着心尖打开门,闭了闭眼后说:“孤知晓了。”也不知道赵闻一行人有没有碰上突厥大军。亲卫入内替他穿上了盔甲后,他提着剑朝外走去,脚步声沉重,连带着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跟着沉了下去。
登上城楼时,沈定邦一行人已经在上面观战了,见徐晏过来,他走进几步道:“突厥趁着夜色攻城,所幸今夜有所防备,未让其得逞。”
徐晏轻轻颔首,淡声问道:“有多少人马?”
“瞧着约莫有两三万人,具是骑兵。”沈定邦沉声道,“如今……”
徐晏走近几步到了女墙前,城楼之下火光冲天,他看到下面的突厥大军时,忍不住变了脸色,竟然具是装备精良的轻骑兵!想来是连夜赶路绕过了高越原,趁着夜色正浓时试图攻打番和。
眼见着番和已经有所守卫,突厥将领下令暂时撤去,身侧亲卫附在徐晏耳侧道:“殿下,为首那个,就是突厥的始罗小可汗,是大可汗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