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到了快要入冬的时候,又恰巧是农闲,街市上到处都是闲逛的人。或是去东西二市采买东西的,或是去走亲访友的,几乎要挤满里坊中的小道。
顾审今日休沐,照旧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打拳。见证了无数同僚壮年身故后,他越发爱惜自己的身体,生怕自己这条命突然就没了。
正院就那么大点地方,他打着拳难免会有声音传出,杜夫人尚在睡觉,嫌他声音大便扔了个枕头出来:“你能不能滚去外面练?”
听出她没好气的声音,顾审怕自己说话会令她更加恼火,晚上又让他睡地板。也不敢说话,俯身拾起那个枕头拍了拍,低低的哼了几声,将枕头扔回了屋子里。
外面半天没动静传来了,杜夫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猛地推开窗牖一看,顾审还真出去外面了。
“今天居然这么听话。”眼睛凑在窗户缝里瞅了一会,杜夫人小声嘀咕了两句,又重新躺了回去。
从正院出来后,顾审径直去了外院的书房,先是在院子里打了一会拳,提前处理了部分今日的公文后。半个时辰后,他估摸着杜夫人已经起来了,打算去正院用朝食。
他刚抬步出了院子,却见到亲信从外匆忙过来,急声道:“郎君,太子殿下来了。”
顾审:?
他确实是约了和太子今日见面,但他这么一大早跑来做什么?
那亲信是跑着来禀报的,不大一会儿,徐晏便出现在了顾审书房门口,温声道:“师傅。”顾审虽不再担任太子太师,但他叫习惯了,便一直没改口。
从河西回来后,他的气度越发的沉稳,周身气势恢弘、举止从容,即便仅仅是站在那,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顾审抬眸审视着面前的青年,不动声色的将他打量了一遍,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好一个年少有为的小郎君,怎么当初年纪轻轻的,就差点瞎了眼呢?
“殿下可用过朝食了?”顾审淡声问了一句。
徐晏何等敏锐?他是用过了朝食才出宫的,但听到顾审这一句立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轻声道:“未曾用过,师傅呢?”
顾审瞥了他一眼,也懒得管他是真没用还是假没用,反正他是饿了,便淡声道:“既然也没用过,那不如随我一块用?”
徐晏含笑应允,随着顾审入了书房。
俩人并未去正院用膳,而是让人将朝食端到了书房里用。
“那些戏文和传言,处理得如何了?”顾审一面掰着胡饼浸到汤里,一面淡声问着对面的人。
徐晏回道:“已经查封过了,只是这些东西已经传了有几日,且这些戏文编传也要时间,想来是早已准备好了的。”
顾审微微颔首,低头饮了一口汤:“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传到圣人那边去,若是圣人听闻过,那就不好办了。”当今多疑的性子,难保不要对太子加以打压。
更有甚者,动了杀机也说不准。
徐晏应了声是,俩人再无他话,沉默着用完了一顿朝食。侍从将残羹撤下去后,顾审起身,在书柜上一个青铜香炉处扭动了一下,随后猛地用力将靠墙的一排书架推开,露出了里面的密室。
密室内黑漆漆的,他先入内点上了烛火,才让徐晏跟着进去了。
将书架重新合拢后,徐晏道:“崔绍宁来了封信告诉我,他冬至前后就要回京。”
顾审挑了挑眉头:“这么快?”他还以为至少要等过完年。
他在心里盘算着徐晏手中的人马。此次去了趟河西,东宫六率对他号令的遵从今非昔比,且徐晏回京后又着手一一剔除里面的纨袴膏粱和废物。
如今的东宫府卫,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算了一圈后,顾审暗忖难怪皇帝当初给太子选的府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子权势越大,他能不心慌吗?
俩人在密室中低声谈了许久,直到一根蜡烛燃了大半,顾审方才准备起身出去。
徐晏却唤住了他:“师傅。”
“殿下还有何事?”顾审挑了挑眉,说了这么久话,他有点渴了……
徐晏站起身,对着他拜了一拜,低声道:“师傅,我喜欢颜颜。”
他当初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更是知道顾令颜喜欢他、离不开他。
可直到意识到自己真的失去的那一刻,才明白有多心痛。
听到他这句话,顾审忽而有一瞬的恍惚。纵然按着太子这段时日的行事,他也猜出来太子的心意了,但只要一想到从前,他便总觉得不得劲。
更何况,他哪个孙女不是生得乖巧漂亮,又才学出众?满长安城不知有多少人喜欢他孙女,幼时在吴郡就被许多世家抢着想要定下,难道他个个都要答应?
“这样么,然后呢?”顾审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声音浅淡,令人听不出喜怒。
徐晏立在他面前,身姿挺拔如劲松,沉声说:“从前是我对不起颜颜。只愿以后能弥补从前的过错,不再辜负她。”
青年声音恳切而低沉,还带着丁点的哀求之意。
顾审容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只淡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坐直了身子审视面前的青年,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击着,发出断断续续的轻响。
“我知道。”徐晏点了点头,抬眸直视顾审,眼底一片坚定,“师傅,我想娶颜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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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令颜一大早就被朱修彤给拉进了宫里,原本是因着朱修彤快要到婚期,朱贵妃让她进宫去给她添妆。她嫌天气冷宫里又闷,硬是要拉着顾令颜陪她一块儿去。
“等待会从宫里出来了,我带你去西市。”朱修彤跟她盘算着,“听说这段时日又来了不少西域胡商,带了好些新的香料和精油香露过来。”
听到香料,顾令颜提起了一丁点兴趣:“有什么香料啊?”她房里原本点的几样香有些用腻了,正好可以调一些新香出来。
至于香露精油一类的,她则没什么兴趣。好的都供奉到宫里去了,私人鼓捣出来的,能有多少好的?
朱修彤想了好一会,不太确定地说:“似乎有苏合、郁金一类的吧?”
都是些常见的西域香料,没有什么多特别的地方,顾令颜一下子有些意兴阑珊。
她随意的应了几声,没有太当回事。
朱修彤显然是看出来了她心里想的什么,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哼哼唧唧地说:“又不是只有这些,只是我只认识这几样,至于别的,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行行行,跟你去看。”顾令颜有些怕了她了,担心自己不答应她还要一直说下去,只能无奈点了头。
俩人进宫时,正巧碰到浔阳带着未来晋王妃进宫,瞧见俩人时,她含笑问道:“你们俩个可是进宫来观马球赛的?”
今日有马球赛?
顾令颜愣了一下,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遂轻轻摇头:“我二人是去拜见贵妃的,公主可是去观赛的?”
原以为俩人是去看马球的,她还想着能一道过去,谁知竟不是,便点了头说:“是呢。”她抬头看了眼天色,“呀,这球赛都快开始了,你们俩也快过去,莫要让贵妃等急了。待会若有空,也可过去观战。”
顾令颜含笑谢过,目送浔阳走远后,俩人才重新抬步往清思殿而去。
一路上草木凋零,唯有少许冬日开的花,还有几株松柏尚是枝叶葳蕤。尤其是清思殿门口的一簇文竹,更是青翠欲滴。
瞧见俩人进来,朱贵妃指着顾令颜笑道:“你这坏丫头,上次还跟我说,等立秋凉快了就来陪我说话,眼瞅着这秋日都快过完了,竟然才来。”
没想到贵妃还记着这个事,顾令颜的脸红了红,温声道:“前段时间家里事忙,这不一得空,就来陪贵妃了?”
朱贵妃轻哼了几声,让俩人坐下,宫女们端着茶点鱼贯而入。
大多都是甜口和咸口的点心,顾令颜不大想吃,便只端着茶水小口小口的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