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令颜回青梧院后弹了会琴,想起来找顾证借的一本书,他忘记了拿给自己。横竖天色也还早得很,她干脆打算去外院找他拿了算了。
然而还没等她披好外衫出门,就被婢女给拦下了:“夫人说今日累了一日,大家都早些休息吧,三娘要不等明日再去拿?”
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古怪,顾令颜眨了眨眼睛,怔在那没吭声。
才将将暗下来不久,且在自己家里又没出去,她整个人有些慌张了起来,心脏怦怦跳到了嗓子眼里,木讷的撑起了身子,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弯月。
“奴婢下去准备准备,三娘什么时候想去洗漱了,就唤一声。”绿衣见她兀自在那怔神,便没再敢打扰,说了一声后退了下去。
窗外似乎漫起了雾气,显得整个天色都暗沉沉的,朦胧月华从半空中洒下来,一地的银霜分外显得幽深。
薄云时而从空中飘过,将光亮遮挡住片刻,而后又迅速移开。顾令颜以手支颐,漫不经心地望着空中的景象,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窗沿。
面前陡的一暗。
一片阴影笼罩了下来,挡住了面前微弱的月光,也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寒风。
她扣窗沿的动作顿住,略显迟疑地抬起了头,手心里洇出了一层汗。
“颜颜。”她听到面前那人的声音沙哑低沉,轻柔的唤了她一声。
顾令颜被吓得后退了一步,仰着脸看他,屋中的数道烛火映在他脸上,将他俊朗的眉眼全部显现在了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趁着她后退的工夫,徐晏直接纵身一跃而入,挺拔的身子仍旧站在窗口处,堵住了从外面拂进来的风。
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了起来,顾令颜心跳变得急促,呼吸声也重了许多,她错愕的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不经允许跑了进来。
“来找你拿个东西。”徐晏对着她笑了一下,如玉的面庞在烛火映照下更显出色,他一只手撑在窗台上,身子略显慵懒的倚靠着,犹如玉山之将倾。
俩人对视了片刻,徐晏轻声问她:“还记不记得我去河西前,曾给过你一枚令牌?”
愣了一下后,顾令颜旋即回想了起来,那枚令牌当时还被她给砸过,上面许多坑坑洼洼的,最后还是被绿衣给捡了回来。
“你等等。”她说了一句后,跑去将妆台的柜子打开,挨个翻找起来。
徐晏斜靠着墙抱臂看她,剑眉舒展,眼睫微微垂下,原本被寒风染上的凛冽之气转瞬消散,棱角分明的刚毅眉眼覆了一层柔色。
今日冬至,她是盛装打扮过的,梅纹竹青色的衫子,配上小团花纹绯红赤金裙,丹色的系带在胸前随意挽了一个结。因她俯身找寻的动作,披帛垂坠到了地上,铺开一大片。
少女的身姿柔和而曼妙,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翻找的动作,便足以让人移不开视线。
常年深若幽潭的眸子,浮现出了笑意。他没出声,安安静静的在那等着她,生怕将人给惊扰了。
顾令颜翻找了老半天,才在犄角旮旯里将那枚银带钩样的令牌翻了出来,隔着老远扔了过去:“喏,谁稀罕你的令牌,赶紧拿走。”不就是枚令牌么,有必要大半夜的来找她要?
心里骂了几句,顾令颜忽而又顿住,后背莫名的有些泛冷。
徐晏抬手接住了那枚飞过来的令牌,却没如顾令颜所说的赶紧走,仍是站在那定定的看着她。
在他这样的注视下,顾令颜的心脏怦怦直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她略有些恼怒的看着他:“徐晏!”
“我在。”那人应了一声,将令牌收拢在袖子里后,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得越近,那股压迫感便越重,偏偏眸子里却又透着柔和的神色。
高大而宽阔的身影站在她面前,良久,那人张开双臂轻轻揽住了她。顾令颜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颜颜,我想娶你。”
顾令颜蹙了蹙眉,微微别开了头:“徐晏,我只想嫁一个心里有我的人。”以前是她误以为徐晏心里也有他,才会对他那样的好。
倘若她早就知道太子不喜欢自己,她压根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了。
“可我心里有你。”徐晏将她揽得更紧了些,声音沙哑难耐,“但是你不肯信我。我明明是喜欢你的,颜颜。”
顾令颜伸手推了推他,没推动,她心头不禁涌上一股委屈,冷着声音说:“你知道你从前是怎么对我的。徐晏,你比谁都清楚。”
话音未落,揽着她的人明显变得僵硬,那人的侧脸擦着她的发丝,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不少。
“徐晏,纵然你是太子,可我也出身甲姓世家,我祖父是宰相、外祖致仕前也曾是宰相,我家中六世三公,纵然不是这天下世家的头一份,也并不比你差什么。可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凭什么那么对我?那么践踏我对你的好?”
顾令颜身子微微发颤,几乎是带着哭腔问他:“既然你不喜欢我,既然你嫌我配不上你,嫌我惹了你心烦,现在为什么又要缠着我?”
“徐晏,你怎么能这样?”
如同一把钝器不断地敲击着胸口,虽没有立刻鲜血淋漓,然而细细密密的疼却向着他侵袭而来,没有停止过半分,手脚都是麻的。
徐晏抚了抚她披散在脑后的秀发,声音压低了些,有些闷闷的:“我没有嫌弃你,颜颜,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别哭了。”他低声哄她,“是我不好。”
夜风顺着敞开的轩窗吹了进来,将她的碎发全都往后拂去,顾令颜扯了下自己的裙摆,淡声道:“到此为止吧,我承认是我配不上你,你走吧,别缠着我了。”
她的声音太过于冷淡而无情,徐晏几乎是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摇了摇头,涩声道:“不是的,是我配不上你,是以前的我配不上你对我的好。”
“颜颜,我知道我从前对你太过于恶劣。倘若你还怨我、不肯原谅我,那以后换你来那样对我好不好?即便是百倍千倍,我也甘愿受了,只要你别赶我走,别离开我。”
“往后的路,我想陪你走下去,换作我来对你好。”
他的声音太过于温柔,泄尽了以往的桀骜和凌厉,反倒透着些许的无助,顾令颜一时间怔了会神,肩窝里蓦地传来了濡湿的感觉,她想要抬手去触碰,却被徐晏将手拽住了。
顾令颜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既然你要的令牌已经拿上了,就走吧。”
“我有东西想给你。”徐晏忽而松开了她,扶着她的肩膀站定,声音轻柔的说了一句。
顾令颜后退了一步,这才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和唇角苦涩的笑,那里面蕴含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她瞧不真切。
徐晏凝着她看了片刻,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小小的画,将固定画卷的绸带解开后,他将画卷展开来给她看:“你之前不是说让我给你画一张小像么,那次的画得不够好看,这回我多画了几张,选了张最好的出来,你瞧瞧喜不喜欢?”
画像上的人顾盼生辉,神色间溢满了光彩,眉间一朵梅花花钿,颊侧笑靥明媚,额角与脸颊交汇处的斜红弯如新月。
她往常很少画斜红的,但今日过节,正正好也描了斜红,正相映照。
“是送你的冬至礼物。”他说。
顾令颜抬眸望着他,紧紧抿着唇,没说话。
徐晏弯了弯唇角,轻声说:“要不还是嫁给我吧,我跟他不一样,你所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他知道她一直想着的是什么,但她是他视若珍宝的人,他疼她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让她做妾?
他凑近了几分,在她耳畔说:“这一生只我们两个人,过往种种也都由我们来解决,此生绝不会有异生之子。”
顾令颜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有异生之子,代表了他此生不会有别的人。
“还是嫁给我吧,他们哪有我好,嫁给我既不需要侍奉舅姑,也没有什么小姑子需要照顾。”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盈着光一样,“到时我将我私库的钥匙给你做聘礼,我的东西全都由你支配,家里也由你说了算。”
说完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巴巴的瞅着,带着无限的期许和渴望。
顾令颜垂下了眸子,目光落在那个带勾样式的令牌上,她隐约记得他说过,那枚令牌可以调动他的一支卫队,掩藏在深巷里头的卫队。
恐怕是皇帝也不知晓的卫队。
私下里豢养死士,这罪名可不轻。
她又想起了在宝兴寺附近的别庄里看到的甲胄和武器,当时她回来后便告诉了祖父,但祖父只是沉吟了片刻,让她莫要往外声张,再无多的话说。
今日祖母让她晚上待在院子里不要出去,恐怕长辈们是知道些什么的,更有甚者,指不定还参与了其中……
她心头跳动了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淡声道:“等你活着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