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片刻,朱贵妃又吩咐道:“以太子的名义去送。”她是贵妃不是皇后,做这种事容易落人口舌。
若说是太子送的,反倒还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反正她也就这一个孩子,他好了她才能好,横竖都不吃亏。
跟在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脆声应了一句,风风火火的转头下去准备,朱贵妃则是揉了揉眉心,颇感困倦。
“累了一天了,娘子歇一会吧?我去带人给娘子铺床?”锦宁适时的劝着,看着朱贵妃眼下的青黑,眸子里闪过一丝心疼。
朱贵妃缓缓点了点头,笑道:“好,待会用晚膳之前,你叫我起来用。”这么多年下来,她总算是能松一口气了。其实现在纵然累,但她心里却觉得轻松,是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终于不用跟那老东西虚与委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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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大门半敞着,时值冬日,早已是草木凋落的时候,庭院里唯有松柏依旧常青。
风声萧萧,拂动枝叶时的沙沙声,如同落雨一般急切。徐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转头透过轩窗口瞥了眼外面,心头划过一丝怔忡感。
他将几个重臣都接到了东宫来,力求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善后的事解决妥当,否则再过一月就到了年关,不能再接着乱下去了。起码在过年前,整个朝中局势必须平定下来。
徐晏刚清算完给此次随他战死和受伤将士的补偿款,以及家人的安置事项,父母妻儿由朝廷统一供给米肉钱粮。
若是孩子无人照料的,儿子由军中收养,将来可直接做禁军,女儿则是找京师附近的人家领养,朝廷负责给钱。
此时崇政殿内除去徐晏,唯有在一旁起草这份文书的顾审,他将条款事无巨细的一一写完后,问道:“殿下亲卫、几大府卫,还有崔大将军所率河西归来士卒的补偿都在里面了,殿下的那队部曲……”
他说的比较委婉,用的措辞也是部曲而非私兵。
无论是太子亲卫还是别的,都是将领有正式官职,普通士卒也在朝廷拥有编号。但太子私下豢养的那一队死士可没有,完完全全是太子自个的人。
顾审这次虽然在此次宫变中暗中襄助了太子,但他向来公私分明,此次不是战乱而是宫变,太子的人他自个出钱最好不过,能别动用国库就别动用。
他手指轻扣了几下桌案,暗想着他要是给国库省了这么多钱,户部那老小子又得好好感激他一阵了。
徐晏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半分推拒和不悦:“知道,这笔钱从我私库里出就行。”
直到今天,顾审才知道太子竟然从十多岁开始,暗中养了这么多年的死士,蛰伏多年,一朝派上了用场,他忍不住感慨道:“殿下那批部曲可当真是精悍,若是将其编入朝廷,直接给殿下做亲卫也不错。”
那晚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那队私兵的悍勇,比之才从河西战场回来、煞气冲天的士卒也丝毫不逊色。光是看一眼,顾审就能断定太子养出来这一批人,定然是废了极大的心力。
他隐约听说这队人马先前都是养在外面的,今年年初才开始潜在长安城中。想来也是,要养兵必然要操练,这样一大批人在长安城中怎么可能瞒得住。
“不必了,那队私兵我给颜颜了。”徐晏继续低头处理着手中的公务,淡声拒绝着顾审提议。
他语气很平淡,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然而这样平静的声音,落在一旁的顾审耳中,却恍若平地一声惊雷起,他差点直接向旁边栽倒下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容易稍稍清醒了一些后,顾审闷声问道:“殿下给谁了?”
徐晏放下手中公文,抬起眼来看他,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给颜颜了。”
他的声音太过于无波无澜,就像随手扔了颗大白菜似的,以至于顾审差点都要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身子向后仰了仰,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良久后,顾审叹道:“颜颜不过一闺阁女子,哪里需要这些精兵。”
“如今放在我手中也没多大用处,还不如给颜颜,免得她再出门时遇到危险。”想起她上次在宝兴寺差点遇到危险的事,徐晏便是一阵的心惊。
殿中静了片刻,顾审揉了揉额角,忍不住说:“多谢殿下馈赠,只是这样的精兵,颜颜可养不起!”
他说的这句是真心话,能将这一队私兵养出来,不说精力,太子所花在上头的钱就不是个小数目。
作为传承数代的世家,顾家是有部曲的,顾审很清楚养兵需要的花销有多大,更知道要想养精兵,那更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放在普通人家,说一句让人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就有不少从前的世家因为家族败落,部曲要么养废,要么只能沦为普通奴仆。
顾令颜从小到大所得的私房不少,尤其是现在年岁渐长,不光自己开了个书画铺子,李韶还给了她两个铺子管着,两个铺子虽不归她,但每月大半进项却是归她的。
她手头一直很宽裕,随便养一堆闲人都养得起那种。
但面对这样一队精兵,别说是将人给养出来,只单说让她接手以后的事,她都不一定出得起这个钱。
“殿下,还是算了吧。”顾审微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
徐晏挑了挑眉,淡声道:“我知道,我接着养着就行。”兵是他养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当初那笔开销的可怖之处。
如今那队死士都已经养好了,花费自然就降了下来,但也不算太少。他也只是想把人给了颜颜,替她留个保障罢了,却没打算现在就让她养着。
她不缺钱,但也不是这么造的。
等她嫁给自己了,再由她来养着也不迟。
看着徐晏浅淡的神色,但那张脸上却又写满不容置喙,顾审张了张口,罕见的沉默了下来。
徐晏从旁瞥了眼他的神情,复又垂下眸子接着处理公务。他现在也懒得说什么了,心里清楚说了也不足以令人信服。
既如此,他直接将一切都替她安排妥当就好。
总有一日,她会回心转意的。
北风寒凉透骨,宛若一把把剔骨刀,一下一下剜着人的皮肉。
晚间万里无云,如水月华倾泻而下,照亮了大半个庭院。顾令颜洗过澡,披散着一头半干的秀发,坐在轩窗前轻轻擦拭着。
屋里点着一豆灯火,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一方天地。她没让婢女在屋子里伺候,擦累了便暂时将巾帕放下,趴在窗台上发呆。
但这风实在是太冷了些,她先前只是为了透透气,现在等缓过来了,再加上半干的乌发,便不打算继续吹着这北风,抬手准备将窗户拢上。
然而她的手才将将接触到轩窗沿,便被轻轻握住了手腕。顾令颜心跳加快,蓦地睁大了眼眸,在她呼叫出声前,她听到有人说:“别怕,是我。”
听到这声音,纵然心里有那么点不情愿,不知为何,竟是暗自松了口气。她够着轩窗的手也忍不住松开了。
一张清隽的脸倏尔出现在她面前,顾令颜心跳蓦地漏了半拍。
棱角分明的面庞混着刚毅的眉眼,微微一笑时整张脸也跟着柔和下来,在她怔神的那一瞬间,他从窗外一跃而入,稳稳地落在了屋内。
顾令颜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人,暗想这人翻窗的动作倒是愈发的熟练了,将他上下打量一眼,冷声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想你了,过来见见你。”徐晏眸子里带着晶亮的光,唇边挂着笑意,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在烛火映照下,隐隐泛起了波光。
他伸手拿起顾令颜的一缕秀发放在掌中把玩,冰凉微湿的触感令他一个激灵,忍不住拿手指捻了几下。
察觉到她身子有些微的冷后,他慌忙将轩窗阖上,不自觉的放软了语气,温声说:“顺带想要告诉你,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