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沿着沟渠,一路往西走。
西市热闹喧嚣,为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再凛冽的风打这走过,也仿若沾染上了这人间烟火气一般,一下子变得温柔缱绻。
冬日闲暇,西市正是人多的时候,嘈杂鼎沸的人语声不断传来,混杂着摊贩的叫卖声,是不是还得注意身侧,以免被旁人给撞到。
“好累啊。”走过了几个路口,朱少君顺带踢了一脚旁边的小石子,低声抱怨着,而后开始控诉,“你怎么偏要走这条路,人也太多了些。”
她用过饭起身后便径直朝着这边走,顾维怔愣了一瞬,下意识先认了个错:“是我不好,不该走这条路的。那……要不要换一条路?”
他微微侧首,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女,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很轻易的便能蛊惑人心。
朱少君抬眼望过去,不经意间撞进了他那如瀚海般深邃的眸子,她向后退了半步,心跳也下意识的漏了半拍。
“要不要换一条路?去翠雨楼看首饰?”见她不说话,一双凤眸睁圆了,瞧上去呆呆傻傻的样子,顾维便又耐心问了一遍。
回过神来后,朱少君没好气道:“都走到一半了,还换什么换?”
京中如今时兴的东西,都是她早就已经见过的,如今重来一回,倒不像从前少年时那么喜欢了。顾维说的去看首饰,对她的吸引力也不算大。
顾维偏头看了眼她的神色,一脸严肃的承认自己的过失:“我说错了,换一条路还得多受累一会,是该接着走的。”
他戳了戳她的肩膀,轻声说:“你别生气啦,下次肯定不会走错的。”想了想,他又说,“待会中午带你去繁云楼,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吃它家的梅花汤饼么?”
“我没生气啊?”朱少君仰起头,一脸迷茫地看他。
她缓缓眨动了几下眼睛,有些纳闷他怎么总是担心她会生气,她从前真有这么爱生气么?
顾维凝神看着她,心跳不自觉地加快,放柔了声音问她:“真没生气?”
朱少君忍耐了片刻,终是觉着自己忍不下去了,便没好气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气量小?”
两弯远山眉轻轻蹙起,榴红色的唇瓣紧抿,明明是在生气,但因着那双睇眄流光的凤目,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流转着的万千光辉,让人的一整颗心都跟着陷了进去。
顾维的眼眸更温和了几分,语气也愈发的柔:“没有,只是我担心是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那一瞬间,朱少君心中闪过了几分茫然无措。在她的记忆中,顾维实则并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反倒是个固执且桀骜的性子。
只是她却很少见过他那一面,俩人自幼相识,他从未在她面前有过不耐之色。
怔神间,脚步也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随后她便感觉自己的胳膊猛地被人抓住,往旁边一拽,便进了街边的一家店铺。
这么一拉一扯之间,让她从迷茫中回过了神,抬起眼去打量这间店铺。
只那么随意的瞧了一眼,她便怔住了。
倒还有几分眼熟。
新开的店铺,店里显然不止他们两个客人,掌柜和伙计便抽不出身来接待,只让他们自个瞧会,若有需要再喊人。朱少君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随意的在里头看了起来。
梨木雕海棠春景屏风后面传来声音,似乎是有人订了东西,掌柜正在核实:“郎君是要一张杉木制的琴,蕉叶式的?那琴轸和琴徽呢,郎君可有何要求?”
那客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兼之俩人又走远了,便渐渐听不大清楚。
琴馆的墙上挂满了琴,都是掌柜新斫出来的样式,顾维瞧了一圈后,指着一张蕉叶式的说:“阿君,我送你一张琴吧?现在订了,待来年我从河西回来的时候,便正好斫出来。”
他笑吟吟地说着,熟悉的话语传入耳中,几乎是一瞬间,鼻尖就传来了一阵酸涩感,眼眶也跟着发酸,带着些许的胀痛感。
泪珠一下子就在眼中聚集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形成了摇摇欲坠之势。
看着她眼眶里突然出现的一汪泪花,茫然无措之间,顾维立马就慌了神,紧张地拉着她问:“阿君,你不想要么?倘若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咱们走吧,我再选别的送你。”
朱少君抽回手,拿帕子轻轻按了下眼角,哽咽道:“我想要。”似是怕他没听清,她顿了片刻后,又说了一遍,“顾维,我是想要的。”
兜兜转转数十载,她竟是又一次来了这家琴馆,亲耳听到他再一次说,要送她一张琴。
斫一张琴的时间少则一年多,慢则需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