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平静的语气下略带着几分试探。
分明是句再温和不过的话,但落到她耳中时,却恍若惊雷咋响,整个天地间仿佛都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朱少君愣了良久,从桌案上直起身,目光带着迷离之色,眨动着眼眸看向他。
方才说哪句话时,正值心绪激荡,便一鼓作气说了出来。如今再要说一遍,便同先前大有不同,少了先时的豪情万丈,顾维一张脸霎时羞得通红:“我说、我说等过完年后,咱们就定亲。”
光阴流转,岁月变迁,在记忆的缝隙里,似乎也曾有过一个青年对她说过这句话。
那时他意气风发,是整个长安城中最耀眼的存在,是聚会时无数少女暗中谈论的对象,如同一轮皎皎明月挂在长安上空。
那轮明月是她的。
自小便属于她。
不同于如今带了几分将她纳入怀中的急切,那时他对她说这话时,脸上写满了郑重和真挚。脸上的神情,仿佛她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见她久久没有答话,顾维脸上显露了些许急迫:“阿君,你……不愿意么?”
他罕见的有了些茫然之色。俩人相识多年,在他的认知里,他自然是会娶她的,俩人是要一辈子在一块儿的。
可如今,她却没有给自己回应。
许是心中慌乱,又许是她的沉默所带来的害怕,他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颤着声音问:“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过刚及冠的青年,此刻急切的想要知道她不愿意的缘由。
朱少君靠在凭几上揉了揉眉眼,将他的手缓缓拂落:“没有,只是太突然了些,我还没想好呢。”她顿了一下,又道,“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他那样好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事,似乎总是他在迁就她。若说有不好的,那也只能是她。
可她是重来一世的人。
数十年的岁月,足以湮灭许多。纵然她始终惦念着他,可被那时光一一磨灭过后,她也只记得他些许模糊的身影。
她还未想好,要不要将这一切告诉他。
告诉父亲时,她说的很坦然,甚至是带了点撒娇的意味,用以祈求父亲的关爱。
上一世她曾在徐遂榻前发过誓,若有来生,她一定趁着他羽翼未丰时,将其连根减除。以她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法子对付身为亲王的徐遂,便只能将一切告诉父亲,让他来替自己摆平一切。
可面对顾维,她便又有些踌躇了。或许是重新活过一回的关系,在他面前时,她总是带着几分犹豫不决。
“怎么会。”顾维重新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握得极其用力,仿佛害怕她就此逃走一般,“你怎么会有不好的?”
他面上夹杂了几分怅然,双目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敛了神色,轻声问她:“阿君,你是不愿意吗?”青年的声音中满是慌张,混杂着些许的不知所措。他掌心收拢成拳又松开,垂首低声道,“是不是我将你逼迫得太紧了些。”
西边的轩窗打开了一条缝隙,楼下是一条沟渠,以及几家清净的店铺,很安静。
几缕风从窗缝里溜了进来,将窗台上插着的一簇腊梅轻轻吹动。
朱少君看了他片刻,缓缓站起了身,摇头道:“顾维,你让我想想吧。”她掐了下自个的指尖,神情逐渐坚定下来,“这太过突兀了,我都来不及考虑,让我好好想想,再回复你好不好?”
那颗心原本是滚烫的,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冷却。原本的满腔激情霎时被人泼了盆冷水,从头到脚都泛着凉。
顾维也跟着站起了身,温声道:“好,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俩人一路再无话讲。
朱少君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顾维则是显而易见的沉默着,低着头闷不做声,从耷拉在脑袋上的头发丝都能瞧出他的失落。
朱少君心不在焉的往前走着,因当初建的时候量错了尺寸,朱府门前的台阶很有些高,被那台阶一绊,她整个人便是往前一个踉跄。
“小心些,注意看路。”顾维及时伸手扶住她,说了从繁云楼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站稳了身子后,朱少君偏过头去看他,半晌方才问他:“你何时去河西啊?”
“明年二月。”顾维微微一笑,抬起手朝她伸过去。朱少君下意识一躲,但那手却是朝着她头上去的,只轻轻拨动了一下,替她将刚才一缕凌乱的碎发拂顺。
只是一瞬,他便松开了扶着她的手,朝里面点了点下巴:“外面太阳晒,快进去吧。到时候晒黑了,又该不高兴了。”想起她上次打马球后,非要扯着他埋怨时的模样,顾维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朱少君轻轻点了下头,转身进了府门。
正值冬日,外面寒风肆虐着,她便也借此机会窝在院子里。偶尔让婢女将窗牖打开,捧着手炉,迎着那漫天的霞光看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