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宽马路上,马支书笑开了花。
“二位同志咋不早说,嗐,我还以为是其他学校来挖人了呢,小风同志说了,她只念海军指挥学校,旁的学校都不去。”
苏州文很欣慰。
眼瞅着马支书把他们往田埂上带,李华祎不解:“哎?不是去女知青宿舍楼吗?”
马支书指着田间某处冒烟的地:“喏,她在那——”
两人举目望去,初春的田野寒气飘飘,不远处,风红缨挑着两担牛粪走过来。
“红缨,你看那两人是不是在瞅你?”
因着救狗蛋的缘分,周大娘直接把风红缨当成亲妹妹看。
“我瞅着是来找你的,你快去吧,剩下的田肥我来烧。”
风红缨望着越走越近的三人:“行,我先过去。”
马支书引着三人碰头后就走了,李华祎也跟着走了,只剩苏州文和风红缨两人来到山脚大树下。
自报家门后,苏州文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介绍信以及录取通知书。
风红缨楞了,想着通知书这么快就下来了?
还亲自送到她手上?这待遇未免太好了吧?就因为是状元?
“你先看看。”苏州文下巴冲风红缨点了点。
风红缨双手在裤腰间擦了又擦,确定手指干净后她才慎重地接过通知书。
烫金的‘海军指挥学校’印刻在天蓝色的海浪花纹上,好看极了。
然而一打开,风红缨傻了眼。
“这是?”
就落了学校钢印,专业和姓名都没填。
苏州文笑得耐人寻味,下一秒收起笑容,声音铿锵有力:“风红缨同志!”
风红缨下意识的站直身子:“到!”
“现在国家有一个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摆在你面前,请问风红缨同志敢不敢不辞辛苦,心甘情愿的接下?”
风红缨不假思索道:“接受!”
“不问理由?”
“不问。”
苏州文笑容放大,风红缨跟着龇牙:“您不用怀疑我,我对国家的忠诚度日月可鉴,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管任务是什么,只要是国家交给我的,我誓死都要完成它,哪怕让我去当男人都行。”
这话不是随口说说。
前世朝中无人,她为了扛下这份重任,愣是扮了十余年的男人,至死那些逆之辈恐怕都不知道她这个戍卫边疆的大帅会是一个女子。
“不至于,不至于。”苏州文笑着摆手,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扉页顶端写有一排鲜红的大字。
——华国护航核潜艇深海出航以及导弹全程海上试验和警戒任务
“想一起做吗?”苏州文问。
“想。”风红缨抬头,正色回应,“苏老师,我想,我无比的想。”
苏州文:“光想没用,来自米国的核威胁驱使戈壁滩上研究导弹的同事们夜以继日的钻研,咱们驱逐舰艇科更加不能拖他们的后腿,他们那边渐渐有了突破,最迟两三年就能搭载到潜艇上。”
风红缨正在看文件下边的报纸。1
华国各处海上目前极为缺少大型驱逐舰和护卫舰,而科学家研制的核潜艇以及导弹都需要在公海进行试验才能见分晓,伴随的危险不得而知。
为了防止公海里其他国家对华国核潜艇以及导弹进行恶意轰炸或拦截,国家就必须有大型导弹驱逐舰在周边时刻警戒,并一路护航直至完成实验。
当下改良新型导弹驱逐舰,目的就是配合国家核潜艇和导弹实验的需要。
苏州文继续说:“这项任务留给咱们的时间只有两三年,研制核潜艇那帮家伙交了底,两三年时间内他们一定能将咱们国家第一艘核潜艇的纰漏卸掉。咱们驱逐舰和他们一直是同条战线的老战友,他们向前进,咱们当然不能落后,理当携手同进。”
“两三年后,作为老大哥的我们,必须装备精良,然后漂漂亮亮的顶风下海为他们护航,乘驰长风,战破恶浪,一路向前披荆斩棘,任谁也不敢再将核威胁的手指向咱们国家!”
风红缨只觉这薄薄的几张纸异常的沉重。
“还敢来吗?”苏州文缓了口气问。
“敢,我一定要去。”
风红缨将报纸叠好,坚毅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苏州文。
“为国家效力,是我风红缨的荣光,我该感谢您,也要谢谢组织给我加入任务一起行动的机会,苏老师,谢谢您。”
“别着急谢我。”
苏州文拔出钢笔帽,将笔递给风红缨:“机密任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必须签字。
就连家里的人都不能泄露半句。
在外人看来,风红缨只是海军指挥学院的一名普通录取生。
风红缨认认真真地看上边的要求,她得牢记所有要求,对任务保密是军人最基本的素养。
签好字,苏州文没有着急收下文件,而是肃着面孔说了几个要求。
“中途受不了想退出,可以,咱们学校是人性化的,没道理逼着你硬干。”
“但是从那一刻起你必须从学校退学,此生都不再是海军指挥学校的学生,也不允许对外冒充,学校会退回你档案,后期复读也不会招你,哪怕你又考状元都没用。”
苏州文慎重道:“一旦被海军指挥学校开除,通常情况下应该没有其他学校敢收你,毕竟各大高校都是互通的。最重要的一点,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一步都不能离开学校,懂吗?”
意思很明确,中途不想做可以,但后果很严重。
一辈子不能上大学都是小事,最坏的下场是被‘软禁’在学校,这点不难理解,毕竟参与了国家顶级机密任务。
不论你是任务的核心人物,还是小组中的小干事,你参与了就是见证了,哪怕你只推算了一个小题,国家也绝对不会放你出去说漏半个字。
风红缨:“我明白,这么做是为了保护科研成果,我能理解。”
顿了顿,风红缨笑道:“不过请苏老师和领导们放心,我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好。”苏州文愿意去相信,又道,“还有第二条,这点是我个人的要求,你先听听,组织上并无明确提出,和组织无关。”
风红缨:“愿闻其详。”
“你是女孩子,我将丑话说在前头,海军指挥学校的男生多,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不希望在学校看到你和其他男生谈情说爱,当然了,我说了嘛,这是我的个人观点,你可以不接受,现在拒绝我都没关系。”
提出这个要求,原因无他,他想保证风红缨下一任男友不是聂明朗那种大嘴巴的人。
国家任务面前,必须谨慎小心。
但爱情这种,摸不清看不透。
以前也有很多科研者在做任务时遇到了另外一半,两人因为国家任务结识,因为国家任务相爱,最终修成正果。
这样的例子不少。
但他从寿河村村民那多少打听了一些有关风红缨从前对聂明朗的‘壮举’,他着实放心不下啊。
“这个请您更放心。”
风红缨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此刻我对着远方的领导人发誓,我不会和任何男生有感情上的纠结,这份誓言,我愿加个期限,一辈子都不会。”
苏州文淡笑:“我不是那种死活要拆散你们小年轻的老古董,等任务成了,你甭愁,到时候我亲自给你介绍,我家里有几个不错的侄儿,他们——”
“不要。”
风红缨拒绝的很干脆:“苏老师,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会得罪男同胞,不过您都将丑话说在前头了,那我也跟个风。”
“你说。”苏州文忍不住好奇。
风红缨嘴角微弯:“您以后可以不必给我介绍,我不需要男人。”
苏州文:“?”
“我不稀罕。”风红缨说,“男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我很享受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他们能养家糊口,我也能。我不喜欢那些所谓的为我好,然后要我嫁一个家境殷实或者疼我的男人,我自己就能富养自己,也能加倍的疼爱自己,既然这样,我还要男人干什么?”
这番大胆的言论惹得苏州文惊讶不已。
风红缨继续说:“苏老师,我说这些不是针对男同胞,这个世上肯定有好男人存在,但肯定不适合我。”
说这些容易得罪人,风红缨顿了下,故意自嘲道:“好男人可能也看不上我,我说话直,不温柔,不爱说甜言蜜语…”
苏州文咳了下:“我觉得风同志你这样挺不错,相处起来不会起勾心斗角的腌臜事。”
风红缨没回应这话,而是说:“苏老师,我不是水中的鸳鸯,就需得成双成对,我只想做蔚蓝高空的鹰,一个人也能撑起一片天。”
听到这话,苏州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风红缨挥挥手:“苏老师?”
苏州文‘啊’的回神。
风红缨目光往录取通知书上斜,苏州文会意,提笔在录取通知书上写下风红缨的大名以及专业。
——武器系统与工程专业,方向是舰艇导弹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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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红缨没有和苏州文一起离开,她还有事没处理完。
这天,寿河村上下决定为提前收到心仪学校录取通知书的风红缨办个庆祝会时,正主风红缨却拿着棍子闯进了男知青宿舍。
知青宿舍楼里一阵鸡飞狗跳。
“风红缨,你还有没有廉耻心?我裤子还没穿好呢!”
站在宿舍楼外看热闹的村民们:“……”
彪悍,太彪悍了。
有些人窃窃私语。
“小风同志咋还和小聂同志纠缠在一块,先前不是她自个说的吗,和小聂同志桥归桥,路归路,你看看现在,咋还闯进屋了。”
有人挠挠头:“女人心海底针,小风同志马上就要走了,说不准是不想留遗憾,所以才对聂知青下手?”
众人议论纷纭,不过话里话外都默契的觉得是聂明朗赚到了。
只有马支书很淡定的叼着黄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嘬着。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马支书烟嘴上积攒的长长烟灰啪叽断了。
风红缨冷漠地走出男知青宿舍,顺手将掰断的棍子扔进了小树林。
扬长而去后,村民们皆拿不安的眼神觑着马支书。
马支书狠狠吸了口烟,烦躁道:“都看着我干吗?”
“支书,聂知青他的腿——”
刚才那一声惨叫太突然了,还伴随着骨折的咔嚓声。
他们可听得真真的,错不了。
小风同志一棍子打断了聂知青的腿!!
马支书慢悠悠吐了个烟雾,半晌才道:“赤脚医生呢,快去喊,他不是最擅长接骨吗?”
围观的村民:“……”
你这话和动作不匹配啊,到底是快点,还是要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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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红缨将聂明朗的腿打折后,第一时间去见了范秀丽。
范秀丽正在收拾回家探亲的包裹。
她受不了以后目送两个小姐妹远去大学的场面,所以她想早早的躲开。
“聂明朗的腿断了。”风红缨直言。
范秀丽愣了下:“你打得?”
“嗯。”
她当着全村人的面无数次警告聂明朗不许造谣,聂明朗竟然还敢跑到苏老师面前胡乱检举她!
还好苏老师没听进谗言,这要是换了一个政审老师,她的军人梦必然岌岌可危。
所以聂明朗的腿断得不冤,都是他自己作的。
“打断他的腿,我一点都不后悔。”
风红缨眯着眼看着范秀丽:“至于过来告诉你,不是来炫耀,而是因为我不想咱们俩为了一个聂明朗变得针锋相对。”
范秀丽抬起手背抹泪。
风红缨皱眉。
不应该啊,难道她高估了友情?
“红缨…”
好半晌范秀丽才扬起小脸,沾了泪水的双手紧握住风红缨的手。
“其实我早就知道错了,我一直都很佩服你,当断则断,我…我好后悔啊,就因为我优柔寡断,因为我痴迷浪漫的爱情,所以我才没考上大学…”
风红缨反握住范秀丽纤细的手,坐下来说:“爱情有时候是滋润水,有时候比七步蛇还要,秀丽,你以后一定要睁大眼瞧准了才下开始第二段感情好不好?”
范秀丽哽咽连连,听到小姐妹这段发自肺腑的劝慰,范秀丽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抱着风红缨痛哭了一场。
两人窝在宿舍聊了一中午。
收拾完行李,范秀丽吸吸鼻子:“红缨,我要走了。”
再回来时,你肯定已经去上大学了,可能这辈子咱们俩都不会再有交集。
“你是该走。”
风红缨站起身,拉着范秀丽的手没放:“但不是回家躲着我们,秀丽,高考又不是只有一次,这次没考好,你难道就一直萎靡不振下去?”
范秀丽愣了下。
风红缨笑了笑。
“你和宝琴的复习进程是我手把手教的,说实话,你的底子比宝琴还要好,她能上大学,你肯定也行,只不过这次你没认真对待。”
范秀丽指腹来回摩挲,低着头在沉思什么。
在宿舍门外站至脚发麻的苏宝琴推门而入。
“哎呀,我觉得红缨说得很对,你复习的程度真的比我好,像我这种半桶水都能考上大学,你还愁什么,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了!下一次肯定能如愿以偿!”
风红缨点头,继续劝:“秀丽,再考一次吧,今年的高考在夏季,还有好几个月呢,一切都来得及。”
“对呀,我复习了两三个月就考上了,你二次复习,现在还有好几个月,肯定没问题的。”
范秀丽紧握住拳头,闻言泪珠沿着下巴滴答掉落。
抽噎了两声后,范秀丽抱着风红缨再次呜咽起来。
苏宝琴也红了眼,走上前抱着风红缨的胳膊擦泪。
风红缨张开双臂,将来到这个时代遇见的两个小姐妹用力揽进怀里。
-
翌日一晚,两姐妹送范秀丽回家探亲。
“红缨,我听你的,我准备参加今年夏季的高考。”
坐上探亲回家的车时,范秀丽笑得很恬淡:“你教我的东西,我会一直牢记在心,放心吧,我不会这么堕落下去,你等我一年,我会证明给你看。”
“好呀。”风红缨迎着风招手相送。
多年后,首都博物馆迎来了史上年纪最小的一位女馆长,说年纪不大,其实也不小了,只是相对于前几任馆长而言,女馆长年纪相对算小的。
女馆长是恢复高考第二年的复读生,因突出的历史成绩被北大历史系降格录取。
女馆长性子温婉,说话轻轻柔柔,回应记者有关她最想对观众介绍的历史展品时,女馆长眼中似乎荡出了泪花。
女馆长笑吟吟地领着记者往某处展台走。
“是这副展柜。”
展柜里陈放着一张玉石棺,棺材里的东西悉数拿出来放在玉石棺边展览,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右边石壁上挂着一张微微泛黄的画纸。
画上的人身着朴素,满脸笑容,尤其是正中的姑娘,绑在胸前的两条麻花辫乌黑油亮,衬着女孩健康又漂亮。
记者递话筒:“画上面有您的名字诶,这幅画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当然有。”女馆长面向镜头,泛着浅细皱纹的眼角盈满泪光。
“是什么呢?”
“是我的青春回忆,也是我人生向导的引路人。”
女馆长说了一句可能没人听得懂的话,然后擦擦眼泪。
“抱歉。”
女馆长平复了下心情,继续往下说:“大燕朝在历史上如昙花一现,然而在咱们史学上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这幅画就是当年抢救大燕朝玉石棺时留下来的现场图,站在中间的女孩…”
记者凑近听,只见女馆长微微笑:“她是发现玉石棺的第一人,当年国家考古队能在短时间内将衣冠冢里边的文物一一检录在册,多亏有她。”
说着,女馆长指着玻璃柜右边摆放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这柄剑也是她从河里捞出来的,后经学者分析,这把剑应该是大燕朝某位溺死在湍急河中的将军随身剑,其考古价值不可估量。”
镜头扫了眼长剑,又回到正中那副画。
记者:“这位女孩是叫赵晓慧?”
“不是。”
“苏宝琴?”
女馆长依旧摇头。
记者糊涂了,上面就三个女孩名,剩下一个就是女馆长,那发现玉石棺的女孩叫什么?
“这个无可奉告。”
记者想了想:“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