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朝廷会发生动乱?”
顾玉汝点点头。
她会冒着被薄春山拆穿的机会说出这些话,就是想着动乱在即,多知道一点,说不定就能多帮他一点。
其实方才薄春山在门前所说的半头话,顾玉汝又怎可能没听到。
薄春山在心绪复杂之际,她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她一直觉得薄春山能走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她,很大一部分都是她撺掇的。可若是不提前预知即将发生的一切,是时候真若是城破,又会发生什么事?
前世她没死,薄春山也没死,可这一生发生了这么多事,命运被篡改如此之多,会不会影响后来的命运,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所以她愧疚又矛盾,忐忑又不得不说。
屋里陷入一片寂静。
“不对!”薄春山突然道,“明明我们是在说春闱,为何你会提到这么多,什么迁都、圣上、肃王?上次你也说过这些,难道说你梦里觉得定波城破和这些事有关系?”
顾玉汝脸色一僵,她所期望发生的却又害怕发生的这一幕终于出现了。
是的,前世顾玉汝就有所猜测,这些猜测仅仅是她通过前世一些细枝末节,乃至是一些小道流言,她所猜测到的,这种事没人敢往外说,知道的人也讳莫如深。
可一切都太巧合了,她也是事情过去很多年,为了拼凑当时大概情况才发现的端倪。
当今圣上驾崩不是巧合,肃王和皇太孙争夺皇位不是巧合,可前脚朝廷发生动荡,肃王在北方造反称帝,后脚就有倭寇大面积袭击的事情发生了。
而最匪夷所思的还是那群从定波登陆的倭寇,途径三省,嚣张无比,一直跑到距离应天还有一百多里的地方,才调转回头扬长而去的事。
要知道那是应天,是一国之都,卫所和京营将士都是死的吗?
可恰恰就是这样的事发生了,还发生在新帝登基之初,发生在肃王逃亡北方造反称帝,朝廷要出兵围剿反王之际。
这件事对当时造成的影响极大,几乎让朝廷颜面尽失,也让百姓开始质疑刚登基的新帝是否有能力带领大晋的百姓走向兴旺发达。
于是,围剿反王的事只能暂且按下,毕竟都被人打到家门口了,自然要先把倭寇平了,才有精力去对付反王。
而这期间所耗费的时间,恰恰给了肃王发展的机会,及至南晋这边终于能空出手来去对付北晋,北晋已经壮大到可以和南晋分庭相抗,毫不显弱势,以至于正式开启了两朝划江而治的时代。
顾玉汝在说出这些事后,就有被薄春山追问的准备。
她甚至觉得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她还在想怎么解释才能平复他心中的疑惑。
却万万没想到,薄春山见她不言,竟只是道:“你说的这些事离我们太远了,我也不知该不该听信,朝廷大事太复杂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搞不懂,还是管好当下吧。”
顾玉汝慌乱地点点头。
“当老百姓嘛,不就是管着自己活着就好,别想那么多,我看你成天心事重重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少想一点,天塌了不是还有我嘛,我比你高。”
……
“艹,这群狗!”
男人呸了一口血沫子,骂道:“要不是老子带着你,早出去干死这帮畜生了!”
一个临街商铺的柜台后,靠坐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
两人的模样都不太好,女的那个浑身狼藉,脸上衣衫上沾满了脏污和各种血渍,男的那个要比她好点,因为穿着一身黑衣,就算有什么脏污也看不显。
“薄春山,你就别逞强了好吗?歇一歇。”
商铺的门大敞,铺子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好像经历过抢掠,柜台倒了几个,只有靠里的一座没倒,半人多高的高度,后面足够隐藏人了。
而门外,时不时有成群的倭寇呼啸而过,嘴里嚷着一些人们听不懂的话,隐隐还夹杂着哭喊声和惨叫声,让人听之心悸。
“这定波县县衙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才不过百十多号人,竟让这群畜生破了城。要我说,他们该不会都守在县东吧?县衙在那儿,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也朝那儿跑了,那其他几处的百姓不管死活了?”
顾玉汝嘴里没说话,心里却觉得可能薄春山说的是真的。
“那照这样来看,这齐家也未免太不中用了,都说齐家有个秀才老爷,还有个举人老爷,齐家怎么样怎么样,还是明州齐家的分支,怎么齐家被人破了门不说,你这个齐家少奶奶落得这番田地?齐家那老头老妇和齐永宁如果没死,应该会召集人回来救你,如今人一直没来,该不会就你这个少奶奶被放弃了吧?”
“薄春山,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好好好,我不说了,只是这地方恐怕待不久了,我本觉得在这里等着,说不定能等到有人来县南救人,如今看来只能指望自救了,你不是还担心你娘你弟妹,咱们就去县北吧。”
顾玉汝一愣道:“你真打算去县北?你不是说你娘已经被你送出城了吗?”
“反正我们也没处去,这里可躲不了太久,现在想跑出城恐怕有点困难。再说了老子从小在西井巷长大,就算真打算跑路,也不可能不管老邻居。”
“可从这里到县北……”
她还有些犹豫,却被人一把扯起来,背在了背上。
“现在哪儿都不安全,不拼一把就死在这里了,这群畜生人数有限,他们即使想抢夺财物,也是会先捡有钱的地方抢,我走之前县北还没乱成这样,想必一天过去了也比这里好。反正你现在也走不了,还是听我的,把嘴闭上,如果实在害怕就把眼睛闭上,你放心老子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说话之间,薄春山已经窜了出去。
他身形高大,两人又显眼,本来附近就有人在追捕他们,当即就有一队倭寇朝这边冲来。
“抠喽死哟哇……”
“哇你的祖坟被老子掘了!给我死!”
骂归骂,薄春山却窜得比谁都快,哪怕身上背个人也没落于下风。
顾玉汝心里害怕,没敢睁眼,只觉得就像坐在失控的马车里一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眩晕得厉害,想吐极了,却偏偏地方不合适只能强忍着。
她感觉到薄春山正在跟人搏斗,耳边全是那群倭寇听不懂的叫喊声,期间隐隐还听见薄春山的闷哼声,这种情形她已经在一天里经历了多次,每次都会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每次又都能逃出去。
可真能逃出去吗?就算逃去县北,还会有活路吗?
终于安静了下来。
顾玉汝感觉自己被放在了地上,她当即睁开眼睛,就看见对面有人抹脸对她浑不在意的笑。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若不是带着你,这群短腿畜生都得被我干死。”
顾玉汝没理他,她看见他黑色的衣衫上又多了好几处湿润。
那是血。
“你哭什么,别怕,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我不是比你高吗?”
……
顾玉汝就觉得眼眶一下子湿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哭。
她扑进他的怀里。
“怎么了这是?”薄春山有点手足无措,“哭个什么?我又没凶你。”
“我才没有哭。”她一边说,一边还在把脸往他胸前蹭,这哪里是没哭,“薄春山你是个傻子!”
“行了啊你顾玉汝,我又没说你什么,怎么还骂起我来了?”
“你就是个傻子,成天蠢兮兮的,还觉得自己聪明,你就是个大傻子!”她一边蹭着眼泪,一边道,“不过你说的也对,那些破事跟咱们什么关系,我们就是平头老百姓,让自己活着就好,管那么多做甚。”
其实无知也是一种福分,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自从有了那个记忆,顾玉汝知道的多想的也多,旁人都不知道,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那种紧迫感,几乎将她压垮。
若不是有薄春山,若不是有这个傻子帮她分担,给她逗乐,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熬过来。
薄春山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你能想明白就行,不是有那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一个妇道人家,细胳膊细腿的,操心那么多做甚,就该做些妇道人家该做的事。”
“什么才是妇道人家该做的?”
“什么才是妇道人家该做的?”他摸了摸下巴想,“侍候男人,也是我,或者生几个小娃娃小崽子?”
“你滚!”
明明不该笑,她却被他逗笑了。
“怎么?顾玉汝,你难道不想给我生娃?”不知何时,两人调换了个方向,他居高临下,威胁着她。
“等这事过了,就生一个……二个吧?”她想了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