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何人!”大汉被身后几个男女手忙脚乱地扶起来,见夏无心是个半仙,忽然变了脸色,鼻子嘴向前伸长,黑脸密密麻麻长出刺挺的茸毛。
原是一群成了人形的黄鼠狼精,怪不得一身妖气,夏无心更是怒火丛生,左手抱紧怀中的宋逾白,右手一掌推出,仙力化成气流,重重撞在大汉胸口。
大汉后退几步,忽然昂头发出尖利刺耳的咔咔声,随后,一股黑气从他口中冒出,其余妖怪也一拥而上。
夏无心立刻屏息,用手勾住宋逾白腰肢,将她搂着送到自己身后,随后身体化为一道流光,冲进妖怪堆里,索性仙力都不用了,一拳一个,直打得众人嘴歪眼斜。
几个妖怪并不知道一个半仙哪里得来这么大的力气,等反应过来,早就摔成一片,吱吱乱叫,黄鼠狼的嘴脸暴露无疑,惹得街头行人纷纷尖叫,没一会儿就跑了个精光。
夏无心这才回到原地,急切地拉过宋逾白手腕,低头瞧她身上的伤。
秋风吹过,半条街道都空无一人,只余下一些包过食物的破烂纸张,竟被风卷出了些萧瑟之感。
这么近看去,宋逾白的伤口更是多得离谱,活像是在无数刀尖上滚过一般,虽都不深,却也还是划破了衣衫,勾出几片血丝,故而笼统看去,她衣裳黑一片红一片,狼狈至极。
夏无心方才涌起的怒火,揍了黄鼠狼一顿后不仅没消,反而更为汹涌,语气也不太温和:“你去哪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般!”
宋逾白如今好容易喘过气,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问,呼吸便又急促起来,扬手挣开夏无心的束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夏无心知道她脾气,原地跺了跺脚,连忙赶上去,伸开双臂将她拦住,用手替她擦去脸上污渍。
“先生,我并非怪你,而是担心。在意一个人,自然害怕她受伤。”夏无心有意放柔声音。
少女的手很软,热热的,滑过额间,一阵酥麻,宋逾白就是再气,也不好发作,只能垂眸不言。
这脾气来得没来由,更多的是对自己再次狼狈出现在夏无心面前的羞赧和气急败坏。
此事她没脸说,本想替夏无心取件趁手的法器,圆了她没有法器的遗憾,也当做次次救命之恩的回报,谁曾想回来时正遇见了往日她除过的妖族余孽。
也幸好这些妖都是喽啰,妖力并不强,否则根本等不到夏无心赶来。
夏无心正还想说什么,便见苏斜月几人相继出现在她身旁,看见她没事,纷纷松了口气。
“宋先生!”一边的池摇连忙上前,还没等触碰到宋逾白,就被夏无心如临大敌般横挡开了。
一旁的苏斜月见状,轻叹一声,缓步上前,看着宋逾白一身的伤,也吸了口冷气,蹙眉道:“宋先生这是……”
“无妨。”宋逾白出言打断,她不敢抬头,生怕暴露自己眼底的红霞,她一向干净整洁,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竟被当众看到,顿觉十分丢人。
夏无心虽然做事大条,但心思却很细,看出了宋逾白的困窘,便装作无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她,笑道:“师姐,都是这些黄鼠狼精作乱,让师兄收了便是。我们用膳的那家酒楼,好似有供人休憩的屋子吧?”
苏斜月一愣,连忙点头,拉过池摇在前面带路。
唯留下燕桥一个人站在原地,对着一地化为原型的黄鼠狼抓耳挠腮:“夏无心,自己惹的乱子,为何不自己收拾!”
酒楼确实有供人休息的地方,装潢雅致,地上铺着席子,席子上放了张矮桌,茶水的浓香蒸腾而上,隔壁还有琴声潺潺,余音绕梁。
夏无心正好进门替宋逾白疗伤,便被池摇拖住,凤眼圆睁,叉腰道:“宋先生是女子,你一个男人,懂不懂何为避嫌,何为男女授受不亲!”
夏无心一把推开她,正要开口,却头一次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池摇所言有理,忽然产生了想要换回女儿身的念头。
池摇见自己占了上风,长发一甩便要上前,夏无心哪里肯,只见拎着她衣领,将人提了出来。
“你也不许!”夏无心整个人拦在门前,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最后,还是苏斜月挺身解围,她将夏无心和池摇皆拉出门外,随后木门半掩,半是无奈半是责备得看向夏无心:“你们二人怎么和孩子一样,这事也要争。去给先生买件衣裳,越快越好。”
说罢,大门便关了个严严实实。
临安城不负盛名,各种店铺琳琅满目,光是成衣店就纷纷攘攘开了半条街,更别提布匹丝绸,全摆在街道两旁,花花绿绿惹人注目。
夏无心负手绕了一圈,便总有小二站在门口冲她吆喝,热热闹闹,体现出此地的富庶,她看不懂何为好料子,便随便找了个看起来最大的铺面,抬腿迈进。
一身锦衣长衫的小二见来了客人,捧着个木盒迎来,脸上堆满笑容,躬身道:“客官里面请,此处是全临安最大的成衣铺,您是要瞧您的?”
“不,这里可有女子穿的衣衫?白色为上。”夏无心摆了摆手。
小二一听,便好像懂了什么,朗声笑道:“客官是为娘子挑选罢,正好刚来了一批上等绸缎,都是给宫中娘娘的,您来得巧,若是再晚点,可就不剩什么了。”
他转身上楼,翻找了好一气,又抱着几件衣裳艰难走下,一股脑放于柜上:“客官您瞧,可有中意的?只是爱穿白色的不多,故而店中多是绣了花样的。”
他摸了摸脑门儿,忽然想起什么,将搁置于一旁的那个木盒拿来,轻轻打开。
里面是件月白色的罗裙,裙摆外还罩着一层轻纱,细细看去,真的像是月光一般,泛着珠光宝色,夏无心忍不住感叹一声,将罗裙拿起,水雾般轻薄的布料顺着她手臂滑落,露出上身。
这衣裳落有云肩,淡金色的云肩又像是日光,配合着祥云状的金丝绣样,典雅华贵,又静谧高洁,莫名便与梦中的宋逾白交叠在了一处。
那位天界帝女,想必就是穿着这样美的衣裙吧,夏无心想。
随后,她又记起凡间的宋逾白,向来都是件宽松到看不出曲线的衣袍,随后心口一疼,怜惜得紧。
夏无心掏出了浑身所有的银两,又解了腰佩,这才将这衣裙换来,满意归去。
与此同时,酒楼雅间,血腥味已然盖住了房中熏香的气息,遮光的纱帘纷纷垂下,将天光过滤得柔和昏暗,宋逾白背朝窗子,衣衫解了一半,正阖目一言不发。
若是没有狰狞的划痕,她的背便像是最为莹润的白玉,细腻得看不出毛孔,只是如今上面布满了血痕,令人头皮发麻。
苏斜月本就心软,如今便红了眼眶,正凝聚仙力,一点一点替她修复伤口。
“先生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弄出这么细密的伤?”她忍不住问。
宋逾白没说话。
苏斜月轻轻抿唇,一阵无言,却还是细心拂过她肩背,过了许久,才又打破沉默,柔柔笑道:“我真的不曾想过,原来先生就是帝女。”
“那日,多谢。”宋逾白忽然道,声音清冽淡漠。
苏斜月一愣,才反应出她说的是劝她不跪之事,莞尔道:“我虽心疼无心,却也明理,何况先生肯听我讲那些女儿心事,我一直感激在心。”
听她这样说,宋逾白心一沉,不由得捏紧了怀里那个小小的荷包。
“那你还……”
“自然,我对无心的感情,是日日年年累积的,哪会轻易动摇。”苏斜月笑着,眼神带了一丝试探,犹豫道,“只是无心对先生,似乎也是我这般情感?”
宋逾白双肩微抖,没有回话。
苏斜月眼明心细,立马了然,贝齿慢慢咬住下唇,后又收起哀伤,继续说:“可惜先生,似乎志不在此,也是,您是九天上的龙凤,总有一日要回到天宫,哪会纵情在小小的凡间。”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宋逾白反应,只是对方正背对着,唯有轻颤的肩和手,能显露出她内心的挣扎。
“可无心如今听您的话,远远胜过听我的。所以,我能不能斗胆拜托先生,若是有机会,帮我将这难以启齿的心思,透露一番?”
“不要。”她话音未落,宋逾白便冷声回答,与此同时,披衣起身。
她转过来时,眼波如同刚化开的冰水,带着凉意弥散,看得苏斜月后背一凉。
宋逾白似是有什么话要说,饱满如莲肉的双唇翕动了一会儿,淡淡吐出几个字:“你若想,自己说便是。”
说罢,她移开目光,道了声谢,转身便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