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搞什么啊,表情这么难看……嘶,疼死我了。”在他离开后,被他抓着手臂发疯的女孩抱怨道,“什么鬼。我看他才是神经病吧!”
“说不定还真是神经病,我看他就不太正常。”另一个工作人员道,“节目里他差点害易晚受伤时,就说自己看见了鬼……我觉得那就是给自己的责任进行开脱罢了。”
“简直无语子。”
姜北心神不定地走进演播厅,抬眼看见丁别寒正在他的座位上,神态冷漠。易晚则坐在另一边,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正常。可他却越发感到一种魂魄离体般的、茫然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打量着四周……
“人齐了,我们马上开始吧。”导演立刻道。
丁别寒也在此刻收回了在场内警惕逡巡的目光。
他在寻找那只画皮鬼,他能感觉到鬼物就在这附近!
直播间被打开,一千多万人又涌进了直播间。其中也包括水军和不愿接受事实的姜北的粉丝们。镜头内出现众人的脸,再次引发观众们尖叫欢呼。
直播间里先是播放了一段剪辑的短片。短片中是这七天以来众人求生旅行中的精彩段剪辑。易晚求生、丁别寒捕鱼、姚悦从一开始娇气惹人讨厌到跟上节拍、开心果谢恬恬、从傲慢变得惭愧的蒋泽方……一帧一帧,都是所有人的记忆。
“这七天的旅途不只是这八名艺人、五名评委的旅途,更是我们直播频道里一千五百万观众的旅途。他们同样在艺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陪伴他们走过了这段历程。接下来是我们期待已久的粉丝互动、空降超话环节!”在剪辑视频动人的bg里,主持人用心潮澎湃的语气将气氛炒到最高。
主持人用随机数抽签的方式抽出了每个人上台的顺序。在一片掌声和欢呼声中,曲平秋第一个被请了上去。
他从篮子里取出属于他的手机。手机被工作人员用数据线接通在投影屏幕上,一打开微博,便有成千上万条表白消息弹了出来。
“秋秋!!参加真人秀辛苦了,妈妈爱你!!”
“人间颜值曲平秋[爱心]人间敬业曲平秋[爱心]”
“平秋人气很高嘛。”主持人笑眯眯道。
曲平秋哈哈一笑。他按照流程空降了《绿野寻踪》超话,并发布了一条微博:“我是曲平秋,你们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那条微博的热度瞬间爆炸。无数粉丝涌进来争先恐后地问问题。
“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哥哥一路上累吗,觉得最美好的回忆是什么?”
陈可也在看直播。不过这次,她不是为了姜北而来的,而是为了易晚。
在七天的节目中她对易晚积攒了越来越多的好感,相反,对自称专业的姜北则越来越反感。她已经退出了被室友拉进的姜北粉丝群,而是进入了一个人数暂时看起来少得可怜、却又非常新鲜的群。
也就是易晚的第一个粉丝群。
易晚的粉丝群体构成非常奇怪。里面不仅有很多年龄比起姜北的小妹妹粉丝平均年龄偏大的女粉(毕竟看求生综艺也是有门槛的,很多小妹妹对此不感兴趣),甚至一些在其他粉丝群体中少见的男粉。这些男粉专注于求生、科普、乃至钓鱼方面的业余爱好,不像网上某些男性一样喜欢到处煽风点火,整体素质较高。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有才的、喜欢剪辑视频搞表情包的快乐缺德网友。
他们也在群里讨论着接下来想要询问易晚的问题。不过他们提出的问题就相当奇怪了……
在曲平秋之后便是蒋泽方。蒋泽方的人气差了许多,收到的评论比起来也是寥寥无几。他没控制表情,当场脸就阴了下去,甚至还酸溜溜地说了几句“呵呵,现在观众们都比较在乎脸比较好看”。
放在过去他这话还有人迎合,如今却得到一片嘲讽:“也不见你求生时能力好啊。”
“身手不如丁别寒就算了,求生技能也不如易晚。我真好奇现在某些整天diss美男子的男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更‘阳刚’?”
蒋泽方过去便轮到了易晚。易晚走到台前,从篮子里取走了自己的手机。
“即将打开你的微博,你有什么想法?”主持人笑眯眯地问他。
姜北在那时终于转过头来。
易晚站在台上,白皙的面孔被灯光照得明亮而寡淡。离开丛林后他看起来变得纤瘦、平淡、不像在丛林之中时有那种抓眼的魅力。他看起来也是不会说出什么漂亮的话的感觉。
无论是讨好粉丝还是谢谢大家。或许这时他只会说一句“嗯”。
姜北忽然就想起了他们被选定为双人组合出道、曾一起坐在at事务所的练习室里的场景。那时夏日很长、蝉鸣很响、背后的水泥墙很白。易晚坐在他的身边认真看谱子。易晚不是话很多的人,如果他不说话,两个人会很久很久在一起不说话。
易晚不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队友、也是个不会听信传言的人。曾经被其他练习生坑害过的姜北原本是很开心的。他会为了其他人先一步出头而嫉妒、而哭,易晚则会在夏日的蝉鸣声中买回凉冰冰的易拉罐汽水、把罐子贴在他的脸上,在他看过来时对他安静地笑。
原本他们也可以走过很多夏天。走过很多地方,路上易晚也会买来易拉罐汽水,放在他手里,安静地不说话。
他本来是个很讷言的人。
可他不肯跟他一起走,不肯接受那些算计。
他看着易晚,易晚还是从前的模样,像是只因为忍耐力很强而不会喊疼的猫。如今他的表情也像是随时能被糊弄过去般平静。
易晚没有看他,就像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
可易晚开口了。
“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打开微博。”易晚说。
他说了一句不在姜北意料中的、沉默乖巧的易晚会说的话。
“为什么呢?”主持人说。
易晚笑了笑,没说话。可无论是直播间里的工作人员、还是弹幕外的观众都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
他们随着直播来到易晚的微博。易晚过去的微博下已经涌入了新的粉丝,但曾经被姜北粉网暴的证据依旧有许多条被顶在前排。
过去易晚是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人。因此他们从未注意。直到今日他们才看到这片角落里居然有那样恶的、一片片的污言秽语的辱骂。
原本在高兴地和群里一起玩梗的陈可也沉默了。她想起就在一个月前,当她还不认识易晚时,她从室友和许多其他人口中听闻了“霸凌”的事,随口将它传给他人,丝毫不知道易晚身上因此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伤疤。
因为不认识,因为不爱,所以可以凭借流言随意伤害。因为不是自己亲手所为,就与自己无关。去做传言者也没有负疚。
她忽然觉得血液的浮力像是被抽空了,心脏于是沉沉地坠了下去。好在易晚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把那些评论刷下去吧,别让晚晚看见了。”有人说。
易晚的微博在屏幕下被打开。扑面而来的热度让人吃惊,评论999,转发999,粉丝暴增近百万。主持人说:“易晚,你现在算是红了。”
易晚笑了笑。他掠过那些忽然热情高涨起来的评论与。不过由于演播厅里网络不太好,原本缓存的一些谩骂依旧出现在了界面上,虽然只是一瞬,也足够被看见了。
他来到超话里,发了个贴:“我是易晚,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沙雕观众们立刻涌上来提问,顷刻间便是十几万条。就连导演组都为易晚五倍于之前的人的热度而震惊。
只是那些评论的画风与过去几个人的截然不同。
“你更喜欢哪个外号?蘑尊还是鱼皇大帝?”
这是玩梗乐子人。
“易哥易哥,我捡到了一个果子,这是什么果子啊?”
这是科普爱好者。
“晚晚我好喜欢你!希望你以后都可以开开心心的,这条不用回复。”
这是那些给予善意的人。
易晚于是浅浅地笑了。镜头拍下他笑时的模样,看起来温柔又淡然。
——易晚也曾经对他这样笑过的。姜北忽然想。
陈可的室友仍旧在姜北的核心粉丝群里,看见里面喋喋不休道:“你看曲平秋的微博底下那么热闹。等会儿轮到小北时,我们也要上去提问、替小北增加热度,不能让他输给曲平秋,尤其是不能让他输给易晚。你听到了么?”
这几日她看到了许多和姜北有关的黑料。即使是此刻,弹幕里也在质疑北极星们之前网暴的行为。不过其中的一个大粉在私底下倒是满不在乎地说:“即使是最坏的设想……那些料是真的又如何?只要他长得帅,我就粉他。”
终于,易晚的环节过去,然后是丁别寒。丁别寒的粉丝也极为热情,尖叫激动。她们看在眼里,红眼在心里。
“一会儿绝对不能输阵!”
终于,轮到了姜北。
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姜北走上去,从框子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演播厅里亮堂堂。他将手机接通了信号,神经依旧紧张地感觉有鬼物在场内逡巡。在他打开手机时,他忽然……
在观众席中看见了易晚。
易晚的眼睛黑沉沉的,没有表情。
他仿佛感觉有一道黑影在他身后一闪——是那个穿着戏服的鬼物,姜北手一抖,直接点开了第一页上的微博。就在那一刻……
他发现易晚没有在神游。
他在看着自己!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骤然涌上了姜北的心头。此时的手机终于被联通好。国际版首页的画面出现在直播间众人的眼前。1500万人在观看直播,水军和粉丝们都准备好了负隅抵抗、欢呼雀跃。
“姜北是我们的王,我们要为他……”
可就在这时……
他们看见了一个别样的头像。
一个别样的用户名。
polestar_leon。
和他的……主页。
那一刻,铺天盖地的黑暗像是向着直播间里袭来。姜北僵直着身体站在那里,看见在所有的黑暗中,易晚坐在场内唯一白色的一点上。
依旧是白的脸,黑的发,深色的双眸。
他被白光照亮着,面无表情。
……
尽管画面掐得很快,可姜北的小号、姜北的首页依旧暴露在了1500万人的面前。群众一片哗然,纷纷赶来吃这个绝世大瓜。
他们循着账号,冲进姜北的首页。姜北的首页并没有拉黑所有人,于是那些疯狂的、辱骂的、黑泥的言论纷纷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些言论神经质、疯癫、诅咒……像是世界上最恶、最偏执、也最low的歇斯底里的私生饭才能发表出来的。可它们却偏偏出现在姜北的小号微博里。即使是最一叶障目的粉丝也没办法否认在节目中,的确是姜北用自己的手机、亲手打开的这个小号。
甚至,那些言论循着时间线一条一条,居然能对上姜北本人的行程与易晚的行程发展。而更让人感到恶心而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天天发疯的言论显得博主就像是易晚的深柜。
“今天看见了at的练习室视频,在里面看见了yw。光是看着这张带笑的脸我就想吐。”
“他还想火?这辈子都火不起来的。”
“他妈的臭傻逼不肯和我一起跳槽,就在坑里烂死吧一辈子。别他妈想独自清高,有我在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出头。”
“他妈的朋友圈屏蔽我,我杀了他。”
各种打码的、没有挂大名的、或者语焉不详的语句被网友解读出了其中真意。所有人都震惊了。
姜北这不止像是易晚的黑粉,更像是一个恐怖深柜啊!!
之前卖的什么小天使形象、什么清澈形象?全塌了啊!还是最low的那种塌法!!
爱豆可以坏,但不能low!!
而从工作人员手中买到料的大狗仔董哥也连忙发博:“今晚零点,与今天大瓜相关的录音爆出[泪][泪][泪]怎么自爆得比我发料还快!”
一半路人在震惊,易晚的粉丝在暴怒痛哭,一半的路人在嘲讽生气,还有人在其中得到了乐子,在疯狂截图留证、嘲笑姜北。
这件事实在是太好笑太有戏剧性了,以至于一下子就上了热搜——其中当然也不乏at事务所的推波助澜。iris5的经纪人刘哥之前正为姜北公司的水军手段被搞得烦心,在与他们搏斗。当他看到这条新消息时,简直整个人都快笑傻了。
这特么就是正瞌睡有人送枕头过来了。冲啊!!弄死他!
而且让他想不明白的是,易晚之前说不用和姜北和好,他觉得这件事周日就能解决。
这也……太巧了吧?
在这样骤然爆发的风声,陈可的室友茫然地看着qq群,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空白。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何故……
她居然找不到话语来形容了。
太low了,实在是太low了!!
人设崩塌成lowb比什么都可怕。她默默地看着qq群人数飞速地从3000掉到2000,掉到1000,然后……
“真是太恶心了。”一个她眼熟的妹子最后的消息是这样的,“撒谎的lowb,我真是瞎了眼,我瞎了眼啊!!”
室友自己也默默地点下了“退出本群”键。
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室内,有种彻底的茫然感。在她家之外的网络上,是更大风浪的海洋。
……
直播结束了。
姜北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结束的。
节目组以放送事故为理由中断了一会儿直播。在那之后,他们勉强地糊弄、并继续了最后的流程。姜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台上下来的。他坐在座位上,浑身发冷,直到一切喧闹归于寂寥。
那些喧闹中有对易晚同情的眼神、有对他鄙夷的眼神、有其他看热闹的窃窃私语,但那都不重要了。
他握着手中的手机,依旧是黑色的壳子,熟悉的壁纸,熟悉的图标。他颤抖着手指将它们一个个点开……
它不是属于他大号的手机。
他那时按照流程,根本来不及去检查。
窗外下着大雨,哗啦啦地,像是连接了整个天与地的雨水。姜北从演播厅里走出去,他颤抖着、茫然着走过无人的走廊,在大片玻璃窗的尽头看见了易晚。
易晚站在那里,正在玩手机。他垂着眼,睫毛很长,素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
就像是在演播厅里时……看着他的表情那样。
刘哥给他发来了微信,兴奋地告诉他他终于被“洗白”了,姜北这次一定会被打得死死的,并着力于夸奖了他在节目里的表现。
“你这么厉害早点说嘛!等你回来后,我们也差不多该公布iris5的阵容宣布出道时间了……其他人都很期待你能回来。对了,你也太幸运了,正瞌睡被人送枕头。谁能想到这个姜北居然自爆,哈哈哈哈……”
易晚用耳机听着语音,没有说话,只回了一个轻轻的“嗯”。
“保姆车在门外接你,你还在里面找厕所休息?丁别寒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给他发了信息。你要是看到他也叫他赶紧出来,今天雨下得大,早点回旅馆。明天回公司……”
易晚认真地听完,挂掉了手机。
他将手机装在兜里,转身离开走廊。正在这时,他听见姜北颤抖的声音:“是你干的么?”
易晚回头。
这是一条没有监控的走廊。他看着姜北站在他身后,双目赤红、形容狼狈、近乎疯癫。
“是你干的么?易晚?”
易晚安静地看着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北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恶狠狠地将兜里唯一的手机扔到地上、摔得粉碎、让它关机。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追上易晚来问——即使询问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已经不算证据,他也没有任何能记录证据的东西了。明明这显得他像是只狼狈的小丑……可他还是近乎失控的、疯癫地哭着笑着开口了:“这是你干的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我的小号,你更换了手机壳、改变了壁纸和桌面主题,就是为了让我在直播里……”
无论他怎么说,易晚都没有回答。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易晚蹲下身,从包里抽出一张卫生纸。
他用纸垫着自己的手,捡起了那枚被姜北摔得分崩离析的手机,将手机放回姜北的手里。
“好好拿着,七千多的手机,还挺贵的。”易晚说,“以后你或许没有能这样肆意挥霍掉七千的工资了。”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能够开机……”姜北还在嘶哑。
正在这时,易晚的嘴唇贴近了他的耳边。
他听见易晚极轻的声音。那一刻,他的整个心脏像是冻住了。
“你的手机密码是我们被宣布成为一个组合的那天的日期,是那么难猜的一件事么。”
易晚说。
姜北再也发不出声音。那一刻他有种全身的皮肤被剥开的感觉,由此露出了血淋淋的内里。那种感觉远比小号曝光时更甚。
易晚握住他的手,让他五指抓住自己的手机,转身离开。
那一刻所有的恐怖与线头在他的脑海里串联而成。从他处于嫉妒将原本想要潜规则他的程导介绍给易晚过去的经纪人、到易晚忽然加入iris5,到这次的综艺,恐怖,丁别寒……
“易晚。”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姜北发出最后的声音,“你恨我吗。”
“你辜负的只有你自己的粉丝。”易晚说,“你欺骗了她们。我去找队友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向光里。姜北被留在黑暗里,他握着碎裂的手机,蜷缩着身体,发出几乎要呕出灵魂的哭声。
在他之后,喻容时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走廊上这一幕。
“或许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想干。仅此而已。”他忽然自语道,“会有这样的人么?”
他咀嚼着这句话。
……
丁别寒奔跑在走廊里。
画皮鬼的影子在建筑物里四下穿梭。他咬着牙,一路狂奔以捉住它。在转过一个拐角时,他眼看着伸手就要抓住那鬼物的裙摆……
然后就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举着手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丁别寒,刘哥让我们去保姆车……”
然后他就看见那抹鬼影钻进了易晚的影子里。
丁别寒:……艹!!!!
在那一刻,与鬼物追逐并想办法杀死它的丁别寒突然有种“这下终于没问题了”的放心感。